比起城鎮,山中似乎是要醒過的更晚一些。
清晨起來,推開了房門。聞着空氣之中那淡淡的草腥味,踩着腳下幹硬的土石地。嶽斯良登上了團部身後的高坡上。
一路之上負責崗哨的戰士見到了嶽斯良紛紛敬禮,嶽斯良回了一禮之後沒有讓他們跟在自己身邊,隻是獨自一人站在山頂上。眼前是一層層的山巒,和滿地黃葉的蕭索。遠方的群山中間,一顆紅亮的太陽正從東方冉冉的升起。
“團長還真是雅興啊,沒想到竟然一個人來這裡看日出。”
正當嶽斯良遙望遠處思緒飄飛之時,從下面傳來了一聲爽朗的笑。邸漢明手扶着山路轉彎處的小樹,也走上了嶽斯良所站的這一處平台。
“政委來了,怎麼知道的我在這。”
見到邸漢明的出現,嶽斯良當時就是一愣。
“站崗的同志們可都看着你在咱們的防區裡晃悠,出于安全考慮,肯定是要來向我報告的。”
“也是這個道理。”
嶽斯良這才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然後也沒有再說什麼,依舊是站在那裡眺望這遠方在思考着什麼。
“團長,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師長是站在比我們更大的格局上思考問題的。我想他既然下了這個命令,那自然也是有着一番考慮的。”
邸漢明有些擔憂的看着嶽斯良,多年的合作讓他無比的了解對方的性子。在一些特定的事情上,他有着自己的堅持。現在他們在靈丘才算是剛剛打開了一些局面,在他的心中是絕不願意就這樣臊眉耷眼的撤出靈丘縣,放棄這段時間的所有努力的。
但軍令如山,法不容情。盡管邸漢明自己心中也不是很好受,但他知道師長的命令是絕對不能違抗的,尤其是這一次旅長轉達的師部命令,是給下面各團下的死命令!
“唉,漢明。我心中所想的何嘗是這些。師部讓咱們撤,那就撤。這不過是一個什麼時候撤的問題。大不了,在咱們撤退之前狠狠的給小鬼子來一下。
就在三十多和小時之前,在咱們南邊,娘子關那裡發生了一場窩囊的戰鬥!日本人攻克了娘子關之後意味着什麼?意味着日本人就可以直指太原!太原,是山西各種意義上的中心!行政、經濟、工業、地理位置……
師部讓我們提前做好轉移的準備,這說明什麼?說明他們并不看好這一次由閻老西主導的戰役!太原能夠保住的幾率恐怕是微乎其微。
雖然曆史上又那麼多軍事家都說過不要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但這其實也是要一分為二的看,有的地、城可以不計較,有的地、城卻不能不計較!
太原和靈丘不一樣,咱們可以灰頭土臉的從靈丘離開。百戰百勝的戰将多半隻存在于演義之中,我們這一仗就算是輸了也無傷大雅,丢了再想辦法拿回來就是了。可太原一旦丢了,那整個山西都會變得無比的艱難!”
“哈哈……”
邸漢明聽完嶽斯良的話當時就笑了出來,惹得嶽斯良好一陣異樣的眼光盯着他。
“團長啊,我還想開導你呢,弄了半天原來你是在杞人憂天。這些事情,你能想到,師長、老總、領袖他們就想不到?師長也正是因為想到了這些,才讓我們先放棄眼前的局面。這是為什麼?不就是想徐圖後事嗎?
您與其想這些離咱們十萬八千裡的事情,還不如多想想眼前的事情。咱們團現在這一千七百多人可還是在等米下鍋的局面。您先想想怎麼讓咱們不餓肚子吧。”
和心思深重,放眼千裡的嶽斯良比起來,邸漢明則要豁達的多。或許他做不到将眼光放到未來,做不到通盤考慮大局。但是他比嶽斯良多了一分對他人的信任。他知道自己能做好眼前的事,同時他也相信他的同志也能夠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
聽完邸漢明的話,嶽斯良的表情當時就是一愣。過了好長的時間,他才又釋然的一笑。
“你說的對,可能是我着相了。與其整天想那些事情,還是先顧好自己的飯碗吧。吃穿都沒有了,還想那些有什麼用。”
見自己的勸說起到了作用,邸漢明這才也跟着真正笑了起來。他來這裡其實是有兩件事情,一個是來勸說嶽斯良。還有一件事就是和對方報告一些事情。昨天旅部的命令下來之後,邸漢明能夠明顯的感覺到嶽斯良心情的變化,而且他聽雷子說,昨天晚上嶽斯良好像是一晚上都沒睡好。
“團長,你要是現在真的想通了的話,那我就再和你說一件事情,是和我們眼下的軍糧有關的。”
邸漢明的話當時就把嶽斯良的耳朵攏了過去,他這時才想起來昨天貌似對方是有事情要和自己說,隻不過好巧不巧的被娘子關戰敗的消息和師部的命令給岔過去了。
“前天晚上你們回來之後,你叫我們這邊仔細調查一下張家,關于這個大戶張家的事情,我們還是得到不少的資料。
有意思的是這個張家很低調,張家在靈丘的風評算不上太好,但也從來沒有什麼惡名。收租也很少為難佃戶,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而且趕上災年的時候,他們還經常周濟自己的佃戶。而且張家的人也是如此,盡管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惡習,不過這些年卻從來沒出過大奸大惡之徒。”
邸漢明說着。嶽斯良同時陷入了思考。一段時間過去之後,嶽斯良個這才點着頭。
“要是照這麼說來,這個張家還是一個可以争取的對象。最起碼,應該是能夠和咱們平等交易的對象……”
說到一半,嶽斯良又停住了嘴裡的話。
“也不一定,像這種低調的人或家族往往是很難說的。不好不壞,往往也代表着他們的中立,即立場不明,或者可以是毫無立場。”
嶽斯良如此一說,邸漢明也跟着點頭。從分析的角度上,嶽斯良的思路很正确。不過他還有話沒有說完。
“團長,我想你再聽我說完接下來的内容在做判斷吧……
其實就在昨天上午,咱們在白崖台一帶的根據地村民代表跟我們報告說。張家的人呃他接觸過,貌似是想要了解我們。當然,對方也吃不準我們的态度,也不确定那個村民代表是否能夠把信息傳遞過來。總之,對方格外的謹慎。但話語之中似乎是有想把糧食賣給我們的意思。”
“哦?!有意思……張家居然會主動接觸我們……俗話說,上趕着不是買賣。人家上趕着往咱們這貼,咱們得小心中間别再有什麼貓膩呀。你們有沒有查到張家現在有沒有人在僞政府裡任職,或者是直接給日本人做事的?”
“這個我們還真的是着重調查了一番,這也是我剛才為什麼說張家有意思。整個靈丘之中,張家好像是唯一一個沒有搬進縣城裡面的大戶。而且張家本人人丁也不多,家裡貌似自始至終也就隻是這一股人。可以說張家的人很好調查,總共也沒有太多的人,誰是幹嘛的都很清楚。”
“嘿!”
嶽斯良驚歎了一聲,随後又想到了什麼。
“對了,張義這個人你們調查的怎麼樣?”
“嗯,這個人你重點強調過。我們肯定是要着重調查的。據給張家打長工的人說,張義是張家的兒子。有的老長工對他印象還不錯,說他打小就聰明,還願意跟這些扛活的人親近。就是有一點,不愛聽話。十七八歲的那幾年讓張太爺不省心,給送縣城裡念書去了。中間有好幾年都沒回來。現在不是說還在念書,就是打理生意什麼的……”
邸漢明說的這些,嶽斯良就在心中默默的往張義的身上安排。
“張家不止門戶有意思,就連人都有意思。不愛聽話……有意思……”
“團長,這件事您怎麼看?”
嶽斯良連說了幾個有意思,就像是在說繞口令似的,邸漢明一時間也沒聽出來對方到底是怎麼一個想法。
“這樣吧,你們那邊就先接觸一下。當然前提是要保證我們人員的安全,如果真可以的話再聽聽着張家有什麼打算。至于那個張義……明天就到了我們之前的三天之約了,到時候我倒要好好的會一會這位張義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