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陽帳下,孫策居中而坐,頭盔擱在一旁,甲胄敞開,諸葛亮、陸議舉着蒲扇扇風。大夏天的作戰真是受罪,不動也是一身汗,金絲錦甲因為常時間沒有脫,濕了又幹,幹了又濕,積了一層厚厚的鹽霜。
魯肅、董襲和全柔快步走了進來,向孫策和郭嘉施禮。孫策擺手讓他們示意他們入座,開門見山,讓他們講講作戰經過。這些内容會在軍議時向所有的都尉級以上将領講述,他現在先聽聽魯肅等的切身感受。
魯肅三人坐在胡座上,魯肅坐在上首,董襲、全柔坐在下首。孫策瞅了一眼董襲。董襲臉色不太好,梗着脖子,一臉的不憤。孫策也沒說什麼。他知道董襲損失了幾百人,這就是面對甲騎的代價。若不是預先有準備計劃,緊盯着袁紹的中軍,甲騎一出動就及時撤退,損失絕不會隻是這些,弄不好傅嬰都得折在陣中。
“元代部這次負責誘敵,直接面對甲騎,感受最深,還是由元代來說吧。”魯肅說道。
孫策看向董襲。董襲一愣,連忙起身。孫策擺擺手,示意他坐下說話。董襲坐了下來,雙手撫着膝蓋,斟酌了一下用詞。“甲騎的确很厲害,尤其是正面防護能力很高,步卒用長矛刺擊都無法奏效。依我看,對付這騎甲騎應該從側面和後面下手,尤其是後面。甲騎跑得慢,用輕騎可以追上他們。甲騎隻用長矛,不帶弓弩,身子又重,轉向不靈活……”
董襲一口氣說了不少甲騎的優缺點,看得出來,他這個虧沒白吃,長了不少經驗教訓。征得孫策的同意後,他又讓傅嬰和幸存的幾個長矛手進來彙報,傅嬰是直接指揮的将領,離甲騎最近的時候隻有十幾步,那幾個長矛手有的還和甲騎士面作戰,有最直接具體的體驗,與董襲偏重于整體戰術又有所區别。
孫策聽完他們的彙報,讓陸議取來幾杯酒,每個長矛手賞酒一杯,又賞了傅嬰一口新刀,傅嬰和長矛手們感激涕零,董襲也很興奮,臉上的晦氣一掃而空。
“甲騎雖然不是無所不能,但這是騎兵的發展方向,你們要密切注意。我們缺少戰馬來源,面對甲騎是我們無法避免的困境,每一次犧牲都是寶貴的經驗,諸位要好好總結,多想辦法,争取找到克制甲騎的辦法,減少傷亡,不要讓任何一個将士的鮮皿白流。”
“喏!”傅嬰等人躬身領命,退了出去。
孫策手指輕叩腿甲,沉吟了片刻,看看董襲等人。“諸君怎麼看?”
魯肅等人看向郭嘉,郭嘉卻示意他們先說。魯肅和董襲、全柔謙讓了一番,董襲已經說過了,全柔沒有直接參戰,不願意獻醜,請魯肅先說。魯肅客氣了兩句,開始表達自己的觀點。他的話不多,但是極有條理,而且一針見皿,直指甲騎優劣。
“甲騎有堅甲護體,普通弓弩難破,即使是步卒持矛而戰也很難造成傷害,的确是沖陣利器,輔以輕騎突擊,殺傷力會更強。雖然速度、靈敏都不如輕騎兵,但輕騎兵也很難正面擊破他們,形勢比較被動。目前能破克制甲騎的隻有弩車,但弩車移動速度慢,布陣也需要時間,相信袁紹很快就能掌握破解之法。就眼前的形勢而言,我們應該速戰速決,否則夜長夢多,優勢會被削弱。”
孫策轉頭看向郭嘉。魯肅這句話有所指。魯肅今天的任務除了近距離體驗一下甲騎的戰鬥力,就是示弱誘敵,給袁紹一點甜頭,讓他覺得自己還有取勝的機會,不會第一時間選擇撤退。
袁紹最可能撤退的兩個方向是洛陽和濮陽。兩相比較,袁紹進駐洛陽威脅最大。
洛陽比較近,隻有三百餘裡,而且他根本不需要到洛陽,隻要占據荥陽就安全了。黃忠雖然逼了上來,但他沒有足夠的兵力,也沒有在野戰中破解甲騎的辦法,如果袁紹要西進,他是攔不住的。要想攔住袁紹,隻要找到合适的地形列陣。最近的地形是十字溝,再往西就是荥陽,眼下的第一選擇是十字溝。袁紹也考慮到了這一點,派荀衍在十字溝立陣拒守,黃忠要先擊破荀衍,才有可能占據十字溝。
擊破荀衍的陣地并不容易。荀衍統兵時間不長,但他進步非常快,龍淵之戰時不敢出營,黃水之戰時已經壓着路招打,占據了十字溝的有利地形,兵力又與黃忠相當,黃忠速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袁紹再率主力西進,哪怕是派一部分人增援,黃忠就隻能退而求其次,退守荥陽。
孫策想拖一拖,為黃忠争取時間,但魯肅提醒了他,袁紹有甲騎在手,還有六千七胡騎,一旦他找到克制弩車的辦法,形勢對他們更不利。袁紹翻盤的可能性不大,想走卻很容易。如此一來,他做的鋪墊就白忙了,而且後患無窮。
孫策看向郭嘉。郭嘉笑笑。“因人設計,用計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了解你的對手。如何了解對手?看他的過去,尤其是幼年時的經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人的本性大多成形于幼年,即使成年後的境遇改變,有些東西還是根植于他的皿脈之中,這一輩子都很難更改。”
他搖搖羽扇,悠閑自得的掃了魯肅等人一眼。“那袁紹的幼年經曆是什麼樣的?他是個庶子,庶子與嫡子最大的不同是什麼?沒有尊嚴。他出身于四世三公的袁家,人人景仰,但這樣都和他無關,榮耀隻屬于嫡子。後來他成了袁成的嫡子,又成了李元禮的女婿,更是天下遊俠的領袖,年輕時想都不敢想的榮耀全都成了現實。那他是不是就沒有心結了呢?非也。在他自己心裡,庶子的身份永遠都改變不了,别人看他的眼光隻要有一絲不敬,他都會覺得别人在嘲笑他是庶子。”
“那麼,怎麼才能證明自己不比那些嫡子差?打敗他們,打敗他們的繼承人。”郭嘉看着孫策,微微一笑。“将軍,若袁紹沒有能力打敗你,他也許會隐忍,會委曲求全,可若是他有機會打敗你,他絕不會放棄。洛陽,他也許會去,但他更願意擊敗将軍之後,以勝利者的身份進入洛陽,而不是失敗者。這不僅僅是勝負,更是榮辱。不僅是對将軍,更是對一直視他為奴婢的袁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