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州,長安的北門戶,到了這裡,就意味着距離大長安已經不遠了。
我魂牽夢繞的長安城,後世生活過的地方,遊曆的遊子就要回到你的懷抱,張開你堅實的臂膀,為我護航。
近鄉情怯,心頭微顫,那蹦跳的小心髒在懷裡如剛出生的兔子,掙紮的厲害,長舒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心情,打着馬率先朝前奔去。
黃土高原被遠遠的摔在身後,面前是一望無際的八百裡關中平原,吐露新芽的麥苗沿着地平線鋪成了一張綠毯,任是吳熙如何用力的打馬,在視線的盡頭麥苗總是笑盈盈的翻滾而來。
道路變的越來越寬,行人也開始多了起來,牛眼娃見吳熙一個人跑的熱鬧,擔心有危險,緊緊的跟在身後,眼睛卻來回掃在路人的身上,隻要一有異動,他巨大的銅錘就會把他砸成肉醬。
自從沒有了山以來,盜賊就失去了蹤迹,一路上培養起來的剿匪意志,在這一刻心癢難耐,恨不得路上的行人全部都變成盜賊好讓他殺個痛快。
這就是殺才的本質,為了炫耀武力或者是戰場上形成的習慣,總是要殺人來保持高度的戰時狀态,所以戰場上下來的軍士,尤其是生死大戰之後,這些人一定要卸甲之後,圈禁三個月。
吳熙不是知道牛眼娃想幹什麼,現在把持這種狀态就很好,到了長安,那就由不得他了,老孟想必已經準備好了一間私塾來磨平他們的殺氣了。
老孟辦事從來都讓吳熙很放心。
天空中已經有燕子了,歡快的低空掠過,早起的蟲兒就成了它們嘴裡的食物。
春日裡薄衫悠閑的才子搖着寫字的扇子,對着路邊的景物呐呐自語,紅袖飄香的關中美人可能還躺在床上,回味着昨夜的荒唐。
心裡的笑聲不能讓别人聽見,是自己心底最深處的秘密,長安,我來了,大西安,我來了,盡管物非人非,生活在不同時空的一片天地之下,心裡多少有些安慰。
六十裡的路程一天就能到,如果騎着快馬隻消半天的功夫就能看見繁華的長安都市。
遠遠的看見一匹快馬由遠及近,牛眼娃打馬上前,橫錘于兇,就要做出戰鬥的姿勢,因為他看見這一匹快馬來者不善。
不知道他是怎麼看出來的,總之馬上的人騎術很好,手裡還拎着一把長槍,黑瘦的臉龐上有汗漬滑落,待到憨牛的身前,拉住了馬的缰繩,馬兒嘶鳴了一聲,前蹄高高躍起,虛空蹬踏,然後穩穩的站住了。
漢子抱拳朗聲說道:“敢問閣下是吳二先生麼?”
一聽就是自己人,沒有幾個人知道自己的名字,還是大哥給起的名字。
“正是,大哥就在後面,一會兒就上來。”
牛眼娃看上去很不高興,失望的拉轉了馬頭,一句話都不想多說。
“老孟說你們今天大概就能到了,叫我來接你們。”
臉上洋溢着興奮的表情,看着牛眼娃似乎不買賬,走到吳熙的跟前說道。
“幸苦你了,商道的情況還好麼?”
“都是前人走過的路,少爺,不,老爺的威名在外,沒有人為難咱們,還算順利,現在到了春季,動物要繁衍生息,人們都暫停了捕殺,新鮮的皮子上不了貨,去年的幹皮子倒是很受歡迎,慶州,環洲,金州需求比較旺盛,所以小的親自來走一趟,熟門熟路之後,才好派遣夥計出去。
和西夏的互市現在已經關閉,隻能做些内城的買賣,利潤還算可觀,這一次所有的銀錢全部拉到了長安城的宅子裡,足足有十車之多。
還有……”
“行了,生意上的事情交給你我放心,平安是最好的,我還沒有丢掉兄弟們性命的習慣,遇到危險,扔掉貨物就走,貨物可以再賺,可是命丢了,就什麼都沒了,切記。”
吳熙見阿貴準備詳細的說明商道的情況,覺得這就是不信任的表現,趕緊叫停。
“老爺體諒下屬,屬下自當全力辦差。”
“趕路要緊,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說完打着馬就跑遠了。
長安城經曆了數代帝王的輝煌,龍首原上大明宮的遺迹依稀可辨,殘磚斷瓦證明帝都的輝煌。
道路兩旁柳樹依依,綠草成蔭,瞬間煩躁的内心就平靜了下來。
三裡之城,七裡之郭,戰争洗禮的不僅僅是建築物,還有人心,久經戰争的城郭雖然已經恢複了七成,看上去仍然破敗不堪。
居住的地方在内城,可以遠離城郭的破敗,但是也遠離的民心。
阿貴是個細心的人,考慮的比較全面而已。
北稍門已經遙遙在望,道路兩旁商鋪林立,一副繁榮的景象。
小廣場上賣藝的師傅猴子一樣竄上了三丈高的獨木,金雞獨立在獨木的頂端,縱身一躍,就地一個翻滾,穩穩的站了站了起來,朝着路邊的人群抱拳施禮。
很顯然說的是走江湖賣藝的切口,為的是路人賞點錢财。
裁縫鋪裡扭着腰肢的少婦把一塊布在身上比來比去,搖搖頭還是不滿意,看來是個老主顧,老闆也不生氣,臉上始終挂着微笑,耐心的等待主婦挑顔色。
藥店的掌櫃看上去是個濟世的好郎中,一個老婦顫巍巍的身軀在他夥計的攙扶下,坐在了一張椅子上,長大了嘴巴,在老婦的嘴裡瞅的仔細。
看樣子是牙齒的問題,因為掌櫃的稍微動了一下她的腮幫子,老婦殺豬般的嚎叫幾條街之外都能聽的真真的。
修鞋匠的手藝真不是蓋的,穿着官服的捕快豎起了大拇指,從腰包裡解下錢袋,從裡面掏出了兩個銅闆,手指輕輕一彈,銅闆在空中翻個幾個個,準确的掉進了修鞋匠面前的小盒子裡。
修鞋匠微微一笑,算是回應。
吳熙打心眼裡高興,後世的大西安生活節奏很快,個人的生活壓力普遍很大,相對應的脾氣也比較暴躁,一言不合之下就有可能産生命案,潛台詞就是,反正也活不下去了,臨死找個墊背的,也不算虧。
标準的關中腔,一下子就把吳熙拉到了後世的大街上,終于還是回家了,和家的感覺沒有什麼區别,生活方式改變而已。
端着老碗蹲在牆角大口吃面的人大有人在,蒜是必不可少的一位佐料,看着老丈吃的香甜,真想搶過來據為己有。
笑着搖搖頭覺得自己是癔症了,也有可能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有了回家的感覺,在自己的家裡做些出格的事情理應要得到原諒。
馬車穿過安遠門的門洞,滴答的馬蹄聲在下午成串的響起,恬靜的一塌糊塗,少了汽車的轟鳴,和司機“瓜皮”的喊罵聲,吳熙總覺的少了點什麼。
跑馬道沿着城牆根圍了一圈,是貴族們專門跑馬的所在,現在已經被改成了道路,能容納兩輛馬車通過,吳熙的新家就在沿着安遠門的跑馬道向西第二家便是。
北面一出門就是古樸的城牆,四進的院子,很寬敞,南門是主出入口,設在糖坊街上,算是一個很好的住處。
大門顯得很厚重,紅色,上有黃色的銅釘,數量少的可憐,也不能有太多,吳府二子寫的霸氣十足,阿貴說是種大帥派來的人寫的,他不知道是什麼,但是老孟知道。
老孟捏着胡須含笑點頭,說明這字寫的有些功底。
瘦金體,皇帝老兒的馬屁都拍到虞候府上了,寫字的這人看來有些名堂。
老孟出去辦事去了,進門之後發現有七八個男女仆役束手端立在兩邊,恭迎主子的到來。
偷偷的瞄了一眼少主人,就一個娃娃,左看看,右看看,嘴裡不停地發出啧啧的贊歎聲,一副農民進城的樣子。
“老爺,咱們家的院子四進門,前院住的是男女仆役,還有護院,二堂是您住宿和會客的地方,後面的兩進是将來主母和侍妾們住的地方,大大小小的總共五十多間房,寬裕的很。”
阿貴仔細的在給吳熙講解。
吳熙本來還擔心人多住不下,聽阿貴這麼一說,心裡的石頭落了地,這麼多間房,就算是沒人一間,也夠了。
還是交給他們去操心吧,省的丢人。
後宅現在就是蝴蝶一個人的天下,空蕩蕩的地方住着很害怕,于是,那些女眷被她喚過去不少。
都是人精啊,後院自此便陰陽失調,禍亂開始了。
阿貴把房契和地契交給了吳熙,吳熙連看都沒看就遞給了剛剛進門的老孟,老孟笑的臉上的褶子都散發着光彩。
“少爺剛來,歇着才要緊,老奴打理就好。”
“以後不要一口一個老奴的叫着,我們家沒有老奴,你的賣身契我已經燒了,官家就應該有個官家的樣子,一口一個老奴叫的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老孟了解了吳熙的脾氣之後,沒有了剛開始受點恩惠就哭哭啼啼的謝恩,現在嘴巴笑的都能塞進去一直拳頭。
這就是自信,因為身後有吳熙給他撐腰,他底氣很足。
就在衆人聊的高興的時候,門外一陣喧鬧的聲音響了起來。
吳熙皺了皺眉頭,旋即輕哼了一聲:“這就算是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