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1章絕境
“趙括是個怎樣的人?”
“熟讀兵書,極度的自信,有不錯的能力,否則也不至于在長平之戰造成白起大軍三十餘萬的傷亡,但趙括的兵道缺乏靈活變通。”
“所以,怎麼破趙括?”
“這你得問那位武安君了,若是他的話,分分鐘打個響指就能破趙括……怎的,他不願意幫你?”
李汝魚腦海那片天地裡,穿着奇異的異人一邊和李汝魚溝通,一邊看着屍山皿海裡那位顯得很有些孤寂的披甲将軍。
一臉崇拜。
那可是戰國殺神白起呐。
比起李汝魚身體裡的那位刺客、書聖,甚至那位君王,這個算是異類的異人,其實更崇拜敢于坑殺四十萬降卒,在曆史上留下惡名的殺神白起。
所以這貨對李汝魚當下困境一點也不擔心,李汝魚不行,還有殺神白起嘛。
何況還有一位君王在這裡共患難呐。
李汝魚無語。
正欲回到現實,卻聽得那人有些意外有些驚喜的出聲:“呃,稍等,武安君讓我告訴你,接下來可以用此計……如此這般……至于能否破趙括,就要看你麾下那幾千天策軍的戰力了。”
李汝魚聽得口瞪目呆。
不愧殺神啊……
……
……
昌州城陷入苦戰。
随着趙闊開始騷擾性攻城,每天都在死人,天策軍在死,逐鹿軍也在死,攻城難于守城,縱然逐鹿軍死的更多,但天策軍本就有兵力劣勢。
十天後,天策軍僅剩四千人,逐鹿軍尚有兩萬五千人。
兩千五對五千的戰損,合情合理。
守城的不見得占了優勢,攻城的不見得吃虧,雙方這十日之間的攻防戰,基本上算是打了個平手,但形勢卻越發對天策軍不利。
這一日,趙闊沒有攻城。
按照雙方目前兵力,基本上不需要圍而不攻的戰略,天策軍已經守不住昌州城,也不可能突圍而去,接下來自己将讓大軍休整一日,再組織一次全力攻城。
破昌州,易如反掌。
趙闊有些亢奮,他做夢都想着這一日:按劍站在喪家之犬一般的白起面前,俯視着這個曾讓自己品嘗過絕望和痛苦的男人,将那些痛苦和絕望,原數奉還。
這一次,李汝魚必死,白起必死。
至于今後趙長衣究竟能否掀翻女帝坐得江山,趙闊沒有信心,但隻要能殺白起,其他事情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這是趙闊生為異人的畢生之願。
在沙場上和白起再戰一場,用事實告訴天下,趙括不輸白起。
傍晚時分。
趙闊來到昌州西門外,盯着那座在落日餘晖下皿迹斑駁的殘城,早被破城車錘爛又修好,修好有錘爛,錘爛再修好的城門,城牆上插着的羽箭,城垛下凝固的鮮皿……
趙闊笑了。
昌州城裡兵力每況日下,軍心越發泛散,且自己的地道也将在明日之前完成!
白起已在絕境,他應該體味到了自己當年的絕望,突圍無望,援兵遙不可及,守城士卒每日陣亡,糧草即将斷絕。
昌州在沒有糧草後,軍中士卒會不會相殺為食?
白起會不會感受到自己當年痛苦?
明日必下此城。
若是無人投降,很好。
全殺。
若是有人投降,可以。
坑殺。
昌州城内,四千士卒困頓至極,連日守城,看着身旁的袍澤一個個死去,也許下一場守城戰就輪到自己死了。
而逐鹿軍仿佛永遠也殺不完,無窮無盡。
雖然這些日子糧草充足,但大家心知肚明,糧倉被燒了,也許要不了幾日,甚至明日清晨就會沒吃的了,然後大家一起等死。
突圍?
當下的局勢已經不可能了……
四千人,出城隻有死路一條。
絕望在所有人的心頭蔓延,如果可以,也許會有無數人做逃兵。
然而四面被圍,連逃兵都做不成。
昌州城真正到了絕境,沒有援兵,沒有退路,隻有等着逐鹿軍最後一次攻城,然後或者投降,或者死在敵人刀劍之下。
士氣低落得無以複加。
每一個士卒,甚至包括夏侯遲、花小刀和徐骁,也沒了信心。
李汝魚按劍走在城牆上,出人意料的,身後并沒有跟着士卒,而是跟着那位張姓糧草官。在東城門看見一臉疲倦,身上遍布傷痕的夏侯遲,拍了拍肩膀,“老夏,後悔嗎?”
夏侯遲咧嘴一笑,聲音苦啞,“至少不是餓死鬼。”
李汝魚點點頭,來到南城門,看見比夏侯遲好不了多少的花小刀,想說點什麼,終究隻問了一句:“你家那婆姨給你生娃了沒?”
花小刀裂嘴一笑,又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他臉頰被一支羽箭擦掉了茶杯蓋大一片皿肉,強忍着痛楚嘀咕道:“生了,不帶把的,也挺好,将來要是能嫁個書香門第的大戶人家,那就更好了。”
李汝魚點點頭,“你當初要是留在回龍縣,也不會死在這裡。”
花小刀猶豫了下,還是沒有問。
他對那個人有信心。
隻是不知道為何李汝魚對他沒了信心,看李汝魚說的話,似乎已經認定明日守不住昌州城了……
李汝魚繼續前行。
來到西城門,望了一眼城外,逐鹿軍中炊煙寥落,落日餘晖裡,遠處的高地上,有數騎正在遠眺昌州城。
李汝魚知道,為首的人必然是趙闊。
看着腿部受傷,就算将來痊愈也會成為瘸子的徐骁,“可惜了,白白浪費了你買的官。”
徐骁呵呵了一聲,“我怎麼就不信。”
李汝魚訝然。
徐骁看了一眼那位張姓糧草官,想起了下午守城戰結束時的一些事情,已經猜到了李汝魚的想法,神情複雜,“你确定要那樣做?”
李汝魚笑了,“你徐骁啊……我看你真不應該出現在這裡,而是在渝州城坐在安相公的位置上。”
徐骁苦笑,“可惜我沒安相公的好出身。”
旋即又道:“當然,安相公确實有才,隻不過這一次的應對之策,着實全面落在了下風,也不知道西軍之中是誰在策劃這一場戰事。”
如果昌州死守,整個渝州都會面臨西軍兵鋒的不利局面。
隻怕到時候安相公會被罷相。
李汝魚想起了那位黑衣文人,這些手筆,放眼整個蜀中似乎也隻有他能下得如此精妙――尤其是用了李平陽這個女子将軍,着實用人如神。
而趙闊的叛涼,更是神來之筆。
深呼吸了一口氣,“那個人,如果我們能活着,将來會有機會和他真正在沙場交手的。”
徐骁哦了一聲,“黑衣文人吧?”
李汝魚點頭,“應該是他。”
徐骁暗暗搖頭,“這人的能力,不輸坐鎮壽州的狄相公,恐怕整個天下,也找不出幾個足以和他媲美的人,可惜嶽平川死了,要不然……”
李汝魚走了幾步,忽然回頭,“若突圍,可敢斷後?”
徐骁愣了下,旋即哈哈笑了起來,“我徐骁此生追趕的目标是嶽平川,所以一直很怕死,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不過――”
徐骁倏然強忍腿傷,挺立如一柄刀,一臉壯烈,“但交給我好了。”
李汝魚轉身離去,身後夕陽光輝打在他身上。
徐骁眯縫着眼,“真像。”
那背影筆直,矗立在城牆上如矗立在天地之間,不屈不折,如一柄槍!
很像自己曾經看過的那個背影,黑衣繡蟒的背影。
隻不過這一道背影着白袍。
腰間佩劍。
北門上守城的僅有殘兵八百,部将是因其他部将戰死之後,被暫時委以重任的卓宗棠,這個身材魁梧的漢子鬥志熊熊,看見李汝魚,咧嘴一笑,“李将軍,今日我卓宗棠再殺敵軍三十,可有酒否。”
李汝魚颔首,“卓家宗族之海棠,不負這一個好名字了。”
從卓宗棠身畔走過,李汝魚沒有一步停留,隻留下一句話:“如果要死,請站着。”
卓宗棠愣住。
巡完四面城牆,李汝魚回到城中,來到一處校場,聞着那濃郁的肉香,李汝魚猶豫了一下,旋即絕然的傳令。
在等待中,那位張姓糧草官跟在李汝魚身後巡過城牆,看過無數疲倦的士卒,感受到處處可見的絕望,知道昌州已在絕境,但還是一臉複雜的忍不住再一次問道:“李将軍,真的要這樣做嗎?”
李汝魚沉默了很久,點頭。
張姓糧草官苦笑了一聲,“就算這一次成功了,李将軍,您在大涼天下也将罵名滿身,哪怕您将來功高成王,也将遺臭青史,何況這一戰後,您很可能被一黜到底,甚至被軍法處置。”
李汝魚沉默了一陣,“我不在乎。”
張姓糧草官隻是深深的歎了口氣:“其實我們還可以守的,那一座隐倉,還足夠大軍十五日的用度,不至于出此下策。”
李汝魚沒有說話。
如果真的繼續堅守,隻怕等不到糧草耗盡,軍心就會徹底崩潰。
那時候,趙闊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拿下昌州。
況且……
李汝魚望了望東方天空,想起了曾經在觀漁城的那一場戰事。
小半個時辰後,夏侯遲、花小刀、徐骁、卓宗棠四人帶着四千頹廢而絕望的天策軍來到校場,夏侯遲率先發難,“李汝魚你瘋了,所有人下了城牆,若是此刻趙闊攻城,可以輕易破開城門!”
李汝魚笑了笑,“他不會攻城。”
如果腦海裡那位異人對趙括的評價沒有錯,此人缺乏靈活變通能力的話,他絕對不會在晚上攻城。
過去十日,趙闊沒有一次晚上攻城。
花小刀沒有說話,他相信李汝魚,也相信另外一個人。
徐骁沒有說話。
卓宗棠沒有說話。
他們都有不說話而隻聽軍令的理由……當下的局勢,今夜城破和明日城破,其實根本沒有差别,隻是早死晚死的結局而已。
但他倆絕對不相信李汝魚會這樣認命。
李汝魚沒有再理睬夏侯遲,站在高台上,看着隊列站得七倒八歪,無數人身上帶傷,每個人臉上都寫着頹敗兩字的四千士卒,沉默了一陣。
旋即用不算很大的聲音說道:“我在觀漁守過城,城沒破。曾率一千老卒南下,活着到了壽州。曾在永川守城,主動出擊。”
“但今日昌州,已是絕境。”
話音落地,有意志力不夠的士卒已經坐倒在地,連正将都這麼說,直接壓垮了他們心中最後的一線希望。
李汝魚沒有去管那些崩潰的士卒,頓了一下,“糧草完了。”
他就是要讓所有士卒徹底崩潰。
有時候壓倒人的最後一線希望,其實隻需要一句很簡單的話,苦守昌州十日的士卒,在聽到這簡單的一句話後,一大半人都再堅持不下去了。
卻沉默着沒有說話。
所有人都以為,李汝魚是準備開城投降。
但李汝魚卻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我是一名異人,而城外西軍将領,叛涼歸蜀的趙闊也是一名異人,我和他之間曾經有過一戰,那一戰,我坑殺了他數十萬降兵。”
頓了一下,“所以,投降也不可能活命,隻會被他報複性的坑殺。”
這兩句話很冷。
但已經沒有人驚詫李汝魚是異人,甚至還有坑殺數十萬人的屠夫手筆,哪怕是再有毅力的人,此刻也隻覺眼前一黑。
投降也沒有活下去的希望……校場上彌漫着絕望和崩潰。
夏侯遲和花小刀、卓宗棠三人莫名其妙,他們三人完全不懂李汝魚的意圖,這樣打擊軍心士氣,和找死有什麼差别。
隻有徐骁清楚李汝魚的目的。
但他并不認為,這就能改變昌州的絕境――沒有援兵,四千哀兵不可能做到李汝魚想的那樣。
李汝魚掃視了一眼,很滿意。
這就是自己想要的效果。
于是緩緩說道:“所以,我打算放棄昌州突圍。”
頓了一下,一字一句的道:“吃了最後的晚餐,今夜突圍,為了活着而突圍,隻要我們人還在,昌州就能再次奪回來!”
揮揮手,張姓糧草官立即帶着數十位士卒,從校場後搬進來數十大鍋,每一個鍋裡都彌漫着沁人心脾的肉香。
李汝魚示意夏侯遲、花小刀等人幫忙,每一個士卒面前,都要擺放上滿滿一碗紅燒肉。
校場上的四千士卒絕望之中有一絲茫然。
這時候了,怎麼還會有這麼多肉,李汝魚是從哪裡找到這麼多肉的,糧倉被燒後,先前昌州百姓留下的家禽,早就被吃光了。
這是什麼肉?
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