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139章雖死不辭

  沈煉終究沒有下刀。

  最後的理智将他從懸崖上拉了回來,忽然間就冷靜了下來,是一種讓人感覺到心寒的冷靜,站在那裡的沈煉不再是一個鮮活的人。

  行屍走肉。

  默默的将繡春刀歸鞘,又默默的看着祖父沈琦,毫無絲毫情緒的說道:“你錯了。”

  你們都錯了。

  默然轉身,我會證明你們都錯了。

  沈琦怔在那裡。

  不知道這個極為看重的孫兒究竟怎麼了,暴怒而來,冷漠而去,他想幹什麼?

  沈煉的雙親猶豫了下,沒有去拉沈煉,轉身疾步走向偏院。

  沈煉走出大門,回首望着曾經為之自豪的朱門高戶,嘴角浮起嘲諷的笑意,想起江秋州老鐵那個異人兒子魯班臨死前的話。

  我之一願,舉世盡人才,世間大同。

  這話太高深。

  如今我沈煉亦有一願。

  願世間再無門楣尊卑,願有情人終成眷屬。

  沈煉轉身,絕然。

  耳畔忽然傳來傷心欲絕的聲音,“煉兒!”

  沈煉一僵,終究緩緩回身,看着站在門前的雙親,不甚說話在沈族毫無存在感的父親一身儒衫,隻是目光堅毅的對自己點了點頭。

  知子莫若父。

  父親亦是贅婿,承受過自己承受的痛楚。

  當年名門閨秀的母親,和寒門出身的父親相遇,郎情妾意卻要面臨世俗門閥的高壓,若非母親以死相脅,若非父親最後科舉中了個同進士,連入贅的資格都沒有。

  溫婉知禮儀的母親已哭成了淚人兒。

  幾步上前,淚眼婆娑的撫摩着沈煉滿頭白發,哽咽着說道:“煉兒,何苦呢。”

  沈煉淚流,“娘……”

  身後強忍着眼淚的父親咳嗽了一聲。

  母親遞出手上的木盒,“煉兒,這是……知音。”

  沈煉看着那小小的木盒,顫抖的伸手接過,心又一次崩碎,住在這樣小小的地方,知音,你委屈了……

  接過木盒,沈煉跪了下去:“孩兒不孝,來生再報。”

  想了想,又道:“爹,娘,歸于乾王府的沈望曙是位異人,二老不用挂心,孩兒也不認他,就當他不是孩兒皿肉罷。”

  沈煉起身,絕然而去。

  不甚說話卻心志堅毅的沈父終于無聲淚落。

  此一去,父子還能再相見?

  又無聲而笑。

  生子當如此,且去,且讓天下人聽聽你的聲音。

  ……

  ……

  李汝魚盯着抱着木盒默默歸來的沈煉,心中一驚。

  這是活人?

  在他身上,感受不到絲毫生氣。

  沈煉木然的坐在李汝魚面前,懷中木盒視若珍寶,不肯松手刹那,行屍走肉的說道:“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李汝魚看着沈煉沒有說話。

  反常必為妖。

  沈煉莫不是又出了什麼事情,木盒裡裝的什麼?

  “當我死後,若是能收屍,把我燒了,和知音放在一起,若是不能,請挑一處青山綠水地,讓知音入土為安。”

  無論生死,今生不分離。

  “乾王府那個沈望曙,雖然是異人,終究是我兒子,他若行善舉,但望有朝一日你能救他,若多行不義,請誅之。”

  望曙是知音溺愛的人,不願見她九泉之下傷心。

  李汝魚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

  沈煉這是在交代後事,他究竟想幹什麼?

  沈煉毫無生氣的笑了笑,“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許了。”笑容透着絕望,“想不想聽一個故事,一個很簡單很庸俗的故事。”

  李汝魚依然默不作聲,沈煉卻自說自話。

  很簡單庸俗的故事。

  曾經有個青年,生于門楣世家,幼讀詩書欲與天公試比高,在一次家族動用人脈後的大舉裡依然落第,青年信心全無。

  父親與其促膝長談。

  青年幡然醒悟,聘請了幾個花拳繡腿師父,練起了刀槍棍棒,欲借助家族勢力起功名于軍伍。

  符祥七年冬末,順宗下旨天下,選秀充盈後宮。

  符祥八年那個山花燦爛的初春,一個憂傷的黃昏後,青年練了一日棍棒,打算出門找狐朋狗友去西子湖畔喝花酒,路經一座偏院,發現了幾個陌生的奴仆丫鬟。

  青年推門而入。

  院子裡的銀杏樹很黃,映照落日光輝,晃眼。

  樹下,站着個女子。

  一身襦裙迤逦撲地,素顔不施粉黛。

  她安靜的站在那裡。

  沒有說話,隻是安靜的望着安靜的晚霞。

  莫名的讓人感覺到安靜的憂傷。

  夕陽打在身上,又莫名的讓人想起那些明日黃花,仿佛就要在人間黯然的凋零,讓人到絕望的喘息不過氣來。

  她輕輕側首,輕輕說了句,兄長你好,我是小音。

  她在笑。

  笑意凄涼,如那朵朵飄落的銀杏黃葉,一天天的枯萎,生氣流逝,看不見未來。

  于刹那之間,她住進了青年心裡。

  她揮揮手說,兄長你看,晚霞真美。

  青年怔怔的看了她許久,才柔聲說你更美。

  女子姓沈,名知音。

  順宗選秀,沈族甄選出來的女子,即将入宮,若過得宮選,便将成為秀女。

  短暫的相處,是一世的糾纏。

  青年住進了她心裡。

  青年不甘心,找到父親母親,又找到任職翰林大學士的祖父,卻終究難以忤逆家族意志,青年沒有放棄,用盡一切辦法見着了當時還隻是後宮之主負責甄選的女帝。

  那個如彩雲的婦人但說了一句,陛下心意不可逆,世間花生萬朵,你何必死守。

  大局已定無可更改。

  在春末的黃昏裡,即将進宮的沈知音在銀杏樹下看着青年,淚如雨下的說,再見了兄長。

  再見。

  再也不見。

  銀杏已新生,青年和女子卻走向湮滅。

  沒有心機的知音,在後宮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終究隻能成為陪襯,最終黯然凋零在冷宮裡,一世蒼涼。

  說着故事的沈煉,不知不覺裡已是淚人。

  說我依然記得,在那個黃昏裡,從她眼裡滑落的淚傷心欲絕,說着再見堅決如鐵,混亂中有烈日灼傷的錯覺,那一日的日落西山,讓我的人生走入永夜。

  沉默。

  許久的沉默。

  李汝魚看着眼前為情所困的男人,終究歎了口氣,十四歲的少年有些不懂。

  門後聽着故事的周嬸兒,已哭得梨花帶雨。

  沈煉起身,走向卧室。

  忽然回首看李汝魚,“其實,我很尊崇柳向陽,他有向天下講道理的勇氣,其死之壯,足以留青史。”

  而我,也欲撕裂那道黑夜。

  雖死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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