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走到了政事堂的門口,已經可以看到裡面端坐着的許多尊大唐朝堂上的大神們。
或許是經曆了太多戰場上的近身厮殺,更加見多了慘烈死亡,薛紹感覺此刻自己的内心是相當的平靜。哪怕明知道今日這一場會議很有可能是自己命運的一個轉折點,也有可能是大唐曆史的一個轉折點——但是薛紹就是緊張不起來。
殺人不過頭點地,對于經曆了太多生死的薛紹來說,這世上真的沒有什麼事情,可以稱得上是“大事”了。
面帶微笑步步從容的走進了政事堂之後,薛紹對着武則天與裴炎等衆多宰相大夫們拱手拜了禮,在最末位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現場的氣氛很壓抑,無論是武則天還是裴炎仰或是任何人,臉上的表情都相當的嚴肅,如臨大敵。唯獨薛紹神态輕松舉止從容,仿佛與眼前的局面很是格格不入。
該來的人,都來了。
武則天最先開腔,說道:“薛紹,你今日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詞煽動朝臣還敢當衆羞辱宰相,有些過了。今後,不得再犯!!”
“臣知錯。臣以後不會了。”薛紹拱手一拜,算是認了錯。
可把裴炎給氣得兇膛鼓起胡須直抖——當朝辱罵宰相、還诋毀宰相通敵賣國,就被你這樣三言兩語給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了?
——這分明就是包庇縱容!!
在場衆人都是在朝堂之上混了幾十年的人精,查顔觀色的功夫全都非比等閑。禦史大夫骞味道就坐在裴炎的對面,看到裴炎氣成了那樣,他馬上坐直了身子對武則天拱手一拜,說道:“太後,薛紹今日之舉已不是犯錯那麼簡單,他分明已是犯了罪,豈能三言兩語就此蓋過?”
“骞大夫,你身為位比宰相的禦史大夫,怎能不分輕重緩急?”武則天一點也不給面子的當衆斥道,“現在是讨論這件小事的時候嗎?”
“小事?”骞味道愕然。
“今日禦前會議,是要商議重大的軍國之事。”武則天有點惱火了,“薛紹最多就是觸犯了違反朝堂綱紀之罪,之後交由殿中侍禦史着情判罰便可——輪得到你堂堂的禦史大夫,将事情拿到禦前會議上來說嗎?”
“呃!……”骞味道直輪眼珠子一張老臉抽搐了幾下,無言以對。
薛紹反倒是笑了,“太後,臣也有那麼一點不識時務,很想在這禦前會議之上浪費大家一點時間,聽骞大夫說上一說,我薛紹究竟所犯何罪?——我是捏造了哪件事實,還是污蔑了哪位王公大宰?”
“你……”骞味道正待發作,裴炎怒瞪他一眼,他連忙收了回去端正坐好不再言語。
薛紹笑而不語,你說嘛,我還真期待你和我說下去。順着你的這個話題,我就要拔出蘿蔔帶出泥,把裴炎的所有罪狀在這政事堂裡說個清楚明白,看看到頭來會是誰吃大虧——官大就不起?叫你給老子上綱上線!
這時,武則天開啟了話題:“今日禦前會議所議之議案由尚書省吏部提出,,是關于軍隊将領的更疊與調整。吏部給出了一份人員調整名單,其中有十四位将領将要被調整官職或是任地——來人,将案卷分發下去!”
政事堂的書令使拿着一摞文書,發給在場的衆人。
薛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媽的果然來了這一手!——還以為把我叫來政事堂是繼續吵架,沒想到是商量這件事情!
片刻後文書發到了薛紹的手上,他連忙展開一看,瞬間心頭火起!
議案當中涉及的将領,薛紹本人首當其沖。關于他的事情已經在朝堂上提出過了,吏部是想調薛紹回朝擔任兵部尚書。另有一位軍界大佬黑齒常之,朝廷也準備将他調回來接替程務挺留下的位置,擔任左羽林衛大将軍。而朔方軍的李多祚,也要被調回朝廷擔任右羽林衛将軍,和黑齒常之一同統率北衙禦林軍。
此外,還有剛剛接手了薛仁貴舊部屯守在新雲州的薛讷,朔方軍的薛楚玉、郭元振、獨孤祎之與沙咤忠義四員大将,都要被調回。
另有一些薛紹不是太熟悉的其他軍鎮将領,做了平級調動或是職務轉換,用來填補李多祚等人留下的空缺。
最後還有兩位被調整職務的長安将領,就是如今率領城外渭水野戰大軍的黨金毗和郭大封,朝廷派他們去河北聽命于程務挺麾下,各自鎮守代州和雲州。
薛紹看完這份議案,殺人的心都有了。
這分明就是不懂軍事的門外漢,憑着一顆玩弄權術的心,在對大唐的軍隊進行大洗牌。幾乎所有的手握兵權的重要将領,全都被更換了工作崗位。
有的将軍,是平級調動換了軍鎮。這樣一來他就離開了那些有感情的熟悉的袍澤,到了一個新的地方短時間内很難再豎立起個人威望,那自然也就無法倚仗兵權對朝堂上的這些文官構成威脅了。可是這樣做有一個極大的弊端,兵不識将将不識兵,打起仗來就會無從指揮甚至是不服号令——絕對是取敗之源!
還有的将軍直接被剝奪了兵權變成一介文僚,如薛紹、薛讷和薛楚玉、郭元振等人。
薛紹心想,這份狗屁議案居然把大唐幾乎所有能打仗的将軍,全都挪了窩。除了程務挺和王方翼,這兩個人暫時實在無法調動。因為王方翼實在太遠了,數千裡外的西域。那地方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王方翼一把年紀了哪裡吃得消,他倒是盼着回歸中原或是回到朝廷,可是裴炎等人偏就不讓。王方翼本就功成名就威望不小,再加上平定西域這麼大的功勞,萬一王方翼回朝變成了下一個裴行儉,這絕對不是裴炎等人願意看到的。
至于程務挺,他因為政變之前開小差溜号一事,可能和裴炎之間有了一點裂隙。現在程務挺剛剛才離開長安沒幾天,沒理由馬上就将他召回或是更換任職地點。否則,程務挺肯定知道這是裴炎在報負于他,那兩人之間的關系就等同于徹底撕破臉徹底鬧僵了。
程務挺對裴炎來說,總還有那麼一點價值也有一點挽回的餘地。所以,裴炎現在還不會這麼做。
這時,吏部尚書魏玄同開始說話了:“這是吏部根據大唐的律法章程,對軍隊裡的将領進行的例行調動。有的将軍是任期已滿甚至早就滿了,因為戰事緊張一直沒有調動職事,比如黑齒常之、黨金毗與郭大封。有的将軍任期未滿,但是因為常年累月的征戰已是相當疲憊,且與家人長期離居兩地。吏部按照特殊章程,予以例行調動令其回京改換職事,以彰顯我大唐朝廷之恤下仁德。”
魏玄同說完了,沒有人插言。
薛紹臉色緊繃,眼中精光畢露。
武則天道:“諸公都已看過了議案,但有意見,隻管說來。”
“隻是按章例行的官職調動,臣無異議。”專門負責審核工作的門下省最高長官劉齊賢,最先發話。
在這種議案的判決之上,沒人比門下侍中更有發言權。劉齊賢這一發話,俨然就是一副先聲奪人、一錘定音的姿态。
裴炎沒有吭聲,禦史大夫管不了三省六部的這件事情,其他的大小宰相也紛紛附合,表示無異議。
薛紹見狀,已是無法忍了!
“我不同意!!”他站在起來,大聲喝道。
薛紹的這一舉動仿佛是在大家預料之中,因此無人吃驚,甚至無人理睬。隻有劉齊賢冷冷的說了一句,“你憑什麼不同意?”
言下之意,你都沒有在政事堂挂銜,連副宰相都不是——你有資格嗎?
“就憑我今天已經來了!”薛紹大聲道,“就憑我是先帝臨終托孤的将軍,對軍國之事有參議與否決之權——我、不、同、意!”
劉齊賢到了政事堂大有一點回了“主場”的感覺,不再像剛剛在朝堂上那麼局促不安了。他聽了薛紹的話隻是冷笑一聲,淡淡的道:“薛将軍,有理不在聲高。單憑你高喊的‘我不同意’這四個字,是無法駁倒政事堂的重大議案的。”
武則天接了一句,“薛紹,說出你的理由。”
“好!”
薛紹慷慨的應了一聲,大步走到政事堂的中央,先對着魏玄同問道:“魏尚書,薛某鬥膽請問于你——吏部是幹什麼的?”
魏玄同被他這麼一問有點惱火,“吏部為六部之首,統領天下百官,又何必問?”
“對,吏部是統領天下百官。”薛紹說道,“那我再問魏尚書,吏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當然是為了讓百官更好的效力于朝廷、治理好百姓,為帝分憂為民請命!”魏玄同一闆一眼的答道。
“說得好!”薛紹冷笑一聲,說道:“吏部所有的工作,都是為了為帝分憂、為民請命,為使大唐繁榮昌盛——歸根到底,就是為了使我大唐更加太平安樂、繁榮昌盛,對不對?”
“……”魏玄同眨了眨眼睛,感覺有點像是被薛紹下了套,但一時都無法查知這陷阱在哪裡,隻好吱唔的應了一聲,“對!”
“說得好。”薛紹微然一笑,說道:“我相信,不止是吏部,所有的大唐官員都應該追求國家太平百姓安樂,大唐繁榮昌盛威服四海。換句話說,國家利益至高無上。所有的大唐官員,都應該緻力于并服從于國家利益!——魏尚書,我說得對不對?”
魏玄同長吸了一口氣努力的琢磨了半晌,終于是一點頭,“國家利益……對!”
“那麼,好!——”
薛紹長喝了一個“好”字,讓魏玄同周身一震……我中他的計了嗎?
“既然吏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國家利益。那麼為何,你們這一次提出的議案,卻将要極大的損害國家利益?”薛紹悶哼了一聲,“吏部口口聲聲說,按例、按例!那麼我的問題就來了——究竟是國家利益至高無上?還是你們吏部那一套盲人摸象、按圖索骥、墨守成規的‘按例’至高無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