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玄同在陣營的選擇上絕對是裴炎的“鐵竿”,就像是薛紹和郭元振的關系一樣。£∝頂點小說,早前他曾經和薛紹有那麼一點點交情,但這一點“交情”還遠遠不足以改變他的政治立場。
所以到了政事堂裡,魏玄同很明确的擺出了一個“公事公辦”的态度,針對薛紹發出的連珠炮似的質疑與诘責,他馬上就回以強硬的态度,說道:“國家利益,絕對是至高無上。吏部針對軍隊的将領做出的職務調整,也絕對是為了最大程度的保全國家利益!”
“我看,并不絕對吧?”薛紹冷笑一聲,說道:“我知道軍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把各衛的大将軍和将軍,以及軍鎮的都督、都尉這些人,例行調整職務。目的,是為了避免他們在自己的曲部當中拉幫結派,最終擁兵自重尾大難掉。”
“薛将軍既然知道,又何必反诘?”魏玄同的語氣不是太好,可以說強硬,也可以說惱怒。
“可那是和平時期!”薛紹鬥然提高了嗓音,氣勢上也立馬壓住了魏玄同,幾乎是大喝道:“至從太宗皇帝平定了突厥之後,大唐邊境大體安甯,戰火很少會燒到大唐的國境之内。因此我們的軍隊在大多數的時候都處于一個閑散的狀态。偶爾會有戰争,也是臨時征兵遠征高句麗、遠征西域如此一類。這樣的情況下,将軍頻繁調動職事以避免軍權泛濫,這絕對是無可厚非的。這也是我們大唐軍隊得以保持穩定的一個重要措施,我絕對支持!”
“但是五十年的和平,已經過去了!今時不同往日,突厥的兵馬已經多次侵擾大唐邊境甚至直抵腹地。蔚州陷落,河隴三州和牧馬監被洗劫,雲州陷落河北震動,突厥人險些就要打到并州!”
“諸位,都醒一醒吧!”說到這裡,薛紹幾乎已是怒不可遏:“如今突厥僞汗國的兵鋒日漸強盛,他們不再是那個臣服于大唐的蠻夷部落了,他們的軍隊足以和大唐的主力王師相抗衡!請不要再夜郎自大的以為,我大唐泱泱盛世威服四海,憑一紙诰令就可以讓突厥人甘敗下風俯首稱臣!河北一役之後我軍雖然慘勝,但我們的邊防已經相當的吃緊,非但是兵力不足糧草不濟戰馬缺少兵器老舊,老帥薛仁貴的離去更顯得邊防重鎮上的将才缺乏——此情此景,你們還要調走那些在戰場上和突厥人打過交道對他們有所了解、并且真正會打仗、能打勝仗的将帥,那不是自毀長城是什麼?”
薛紹的這連番陳辭,倒是說得一部份人陷入了沉思。武則天深以為然的點頭,兵部侍郎兼同中書門下三品岑長倩,也對薛紹投去了贊許的眼神。
可是魏玄同仍舊沒有被說服,他道:“薛将軍,事情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軍隊将領的調動,從我朝開國之初到現在,從無間斷。隻要能夠保證軍隊的戰鬥力,保證令行禁止,哪個将領帶哪支軍隊去打仗,這個區别并不是太大。就拿令師裴聞喜裴公來說,他身兼文武雙職,多半的時候是在朝廷任職。隻要有戰争,随時征發來的軍隊交到他手上,他都能凱旋而歸——為何就沒有聽他說起過,調動将領職務會引發戰敗呢?”
薛紹笑了,“魏尚書,你也說了——那是我的先師裴聞喜。問題就在于,大唐有幾個裴聞喜呢?”
魏玄同微微一怔,沒有答話。
薛紹再道:“再者說了,裴公是運籌帷幄的帥,謀大局逞智略而緻勝。但是仗是一刀一槍打出來的,真正上了戰場指揮作戰的,是那些将軍們。一個将軍如果不熟悉自己麾下的将士,指揮起來處處掣肘,就像是一個人被捆住了手腳去和他人搏鬥,怎麼能勝呢?——現在突厥邊患已起,西域不太平,吐蕃虎視眈眈。我們的将軍再也不能像和平時代那樣,隻是上一上朝、聽一聽麾下的彙報就能當好一個将軍了。他必須要日夜操練軍隊以保證戰鬥力,他必須非常熟悉自己的麾下部曲,更要了解他面對的敵人。知己彼彼百戰不殆的道理,想必不用我在此班門弄斧吧?”
“可是現在,吏部要将邊防線上的将軍大半裁撤更換。不是我看不起新去的将軍的能力,可是他們根本無法一上任就做到知己知彼。薛某不才,從上次追随裴公北伐開始就接觸右衛大軍,到今天也不敢說對這支軍隊了如指掌,指揮若定。”
薛紹長長的歎息了一聲,說道:“兩國交戰兩軍對壘,拼的不是誰做得更對,而是誰犯的錯更少。倘若敵軍趁我防邊大幅換将之際前來進攻,後果不堪設想。河隴之敗雲州之失,一定會再次上演!——如果魏尚書不信,就請你堅持己見。我隻希望到時候你敢站出來,承擔這個責任。不要像某些人一樣,就當作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魏玄同終于是有一些被說動了,扭過頭去連連眨着眼睛,仿佛是心生了一絲彷徨。
裴炎可就惱火了,他憤怒的瞪着薛紹就差罵出聲來,那表情顯然是在說——你說他就說他,奈何扯上我?
可是裴炎不敢罵出來,否則不是主動對号入座了嗎?隻能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裡吞,一張老臉都憋紅了。
薛紹對着他冷冷的一笑,有種你接招啊?——我憋死你!我憋死你!
眼看将要陷入僵局,武則天趁機出來救場,說道:“薛紹從軍事的角度提出的意見,極有道理。他有一句話說得最是在理,今時不同往日,大唐邊患連連,異族兵鋒強勁,我們不能再盲目的自大,必須要重視我們的敵人。邊防吃緊,這的确是不争的事實。如若不然,也就不會有河隴之失、雲州陷落。如此說來,針對軍隊将領的職務更換這一議案,還大有商榷的餘地。因此這份議案暫時不能通過也不可執行,必須再作斟酌與修改。直到确定它不會影響到邊防的穩定,方可執行!”
衆臣一聽,武則天這話真是無懈可擊。既沒有當場否決吏部的議案,也沒有把它說得一文不值。而是用了一個相當圓滑的“拖”字決——再議!!
“諸公,可有意見?”武則天追問了一句。
“臣無異議!”
包括裴炎在内,衆人一同附合——不附合不行,薛紹說的那些話确實有道理。今天誰在政事堂裡再一味的堅持要執行這個議案,就等于是要負起責任。如果再出現州縣淪陷的慘敗,那他就真的死定了!
誰也不敢倉促之間就簽下這樣一份“生死軍令狀”。包括裴炎,他也不敢!
會議到此結束。
既然吏部的議案沒有通過,那麼薛紹被調職削兵權的事情,自然也就無從說起。
換句話說,裴炎等人失敗了。薛紹,成功了!
衆臣紛紛離開了政事堂,薛紹卻坐着沒有動。
他感覺到了累。
并非是手腳無力體力透支,而是精神相當的疲憊!
和這樣一群人精鬥法,差點就耗盡了薛紹的精氣神。
坐了片刻,一名小宦官走過來,湊近了說道:“薛驸馬,太後請你到龍首殿一會。”
“唔,就來。”薛紹應了一聲。
休息了片刻之後,薛紹走出政事堂到下馬橋騎上了馬,去了龍首池,那個他第一次遇到太平公主的地方。
武則天已經先一步來了龍首殿,這裡是内廷與外廷的分水嶺之一,方便她私下接見外臣。
薛紹到了龍首殿,意外的發現太平公主的車杖也在這裡,他還看到了楊思勖和二十班劍侯在殿外。薛紹上前一問,原來公主今天剛到的長安,回京之後直接就進了皇宮,太後約她在此相見。方才太後來了,琳琅便伴着公主和世子進了殿中,隻等驸馬到來。
薛紹心中稍稍一暖,還真是有點想她們母子了!
本已疲憊的薛紹,頓時感覺有了力量,連步履都變得輕快了許多,大步走進了宮殿之内。到了寢宮門外他見到了琳琅,還沒來得及和她們說上一句話,就聽到屋裡傳出太平公主怒不可遏的聲音——
“母後,何不杖斃那個老匹夫!!”
薛紹微微一怔,好大的火氣呀!
“不得胡言。”武則在不愠不惱的輕聲一斥,說道:“裴炎是顧命首輔當朝重臣,他為大唐效力了三十餘載,一直都是勤勤懇懇極有功勞。雖然他确是犯了一些錯,但總體來說他對大唐還是功大于過。當然最重要的是,他還算不得是大奸大惡之人。甚至可以說,他是一個德高望重的清官。你見過幾個宰相王公家中不置私财、不為親族好友謀求官職的?不說他人,你和薛紹就做不到吧?”
薛紹聽了這些話,默默的點了點頭。雖然裴炎是自己的政敵,雖然他在公職上确實犯過罪,但是不得不承認,他的私德還是稱得上“高尚”的。武則天的這些話裡也透出了一些信息,裴炎現在位高權重,再加上他在道德方面都沒有什麼可挑剔之處,這極其符合儒生們的審查标準。那麼除非他犯上一個大錯或是攤上一件大事,不然的話,不好輕易去觸動他更不可能輕易就扳倒他。
皇帝殺人,也要殺得有理有據能夠服衆才行。否則就會觸犯衆怒大失人望,甚至危及自己的地位穩固。
——更何況,武則天畢竟還不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