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時分,恨河的水面上浮起一層氤氲,水面折射的朝霞五彩斑斓。
薛楚玉和王昱,在這裡站了一整夜。
“天亮了。她該來了。”薛楚玉說道。
“玄雲子嗎?”王昱皺着眉,搖了搖頭,示意情況并不樂觀。
“說實話,我倒甯願她不來。”薛楚玉的語氣,有了一絲火藥味。
王昱微微一驚,“何解?”
薛楚玉悶哼一聲沒作解釋,翻身騎上了馬,“跟我走一趟。”
“去哪裡?”
“來了便知。”
二人騎上馬,帶上了十餘名騎從,張打起“薛”字将旗,竟出了轅門往北走出。
王昱心中漸漸明了,這大概是去迎接玄雲子了。但薛楚玉剛才的語氣仿佛很怪,似乎玄雲子不來,他便要對突厥正式動武,那也就意味着他管不着玄雲子的死活了……按理說薛楚玉沒理由對玄雲子有什麼個人成見,那是什麼原因讓他會有這樣的想法呢,難道僅僅是因為他失去了耐心?
王昱想不透。但有一件事情他明白,那就是無論薛楚玉怎麼去做,那一定都是聽憑了薛紹的授意。
但凡想起薛紹,王昱的心裡就像是壓上了一塊大石頭――我究竟該要怎麼去面對他?
正琢磨着,一行人馬停住了。
薛楚玉獨自立馬站在最前方,安靜得像一尊遠古就已存在的戰神雕塑,不怒自威,殺氣凜然。
其他人,大氣也不敢喘。
朝霞散去一輪紅日升躍蒼穹之時,前方有了車馬煙塵和人影。
薛楚玉的眉梢輕輕跳動了一下,一揮手,“下馬!”
前方車馬停住,還是薛楚玉熟悉的那位“一支耳”使臣。
薛楚玉都懶得與他廢話了,徑直走到馬車邊,也未說話,抱拳拜立。
車簾被掀開,一副滿帶疲憊的傾國面容呈現出來。
“大将軍,久違了。”
“仙姑無恙,薛某這便安心了。”薛楚玉正要伸手去扶請玄雲子下車,卻兀自一驚,愣住了!
――玄雲子,居然捧着一個大肚子。
這!……
玄雲子卻隻微笑,“貧道行動不便,有勞大将軍攙我一把。”
薛楚玉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小心翼翼的扶了玄雲子下車,心中卻如驚濤駭浪般……玄雲子居然懷孕了!
薛楚玉扶着玄雲子,兩人并肩前行。王昱和其他的将士見到了玄雲子的大肚子,全都有些傻眼。
玄雲子輕聲在薛楚玉耳邊道:“薛帥何在?”
“此刻,并未在軍中。”
玄雲子一皺眉。
“仙姑可有緊要事情?”
玄雲子輕松一笑,“兒要見爹,可算得要緊事?”
薛楚玉微微一怔,籲了一口氣放下心來……還好,是薛帥的種!
玄雲子斜瞟了突厥使臣一眼,小聲道:“将軍可速速安排我與薛帥見面。”
薛楚玉聽出來了,看來不止是“兒要見爹”那麼簡單,于是道:“馬上!”
随即他一揮手,騎從們就将突厥使臣們攔住了,“軍機重地,貴使便請留步。好走,不送!”
“那便有勞大将軍轉告薛帥,敝國已經答應了薛帥的所有要求并履行了承諾,還請薛帥也能守諾退兵,不要再對敝國枉動幹戈。”說罷,突厥使臣便帶着他的人匆匆離去。
待他們走後,玄雲子都沒有進入周軍軍營更沒顧得上喝一口水吃一口飯,便請薛楚玉安排一輛馬車和幾名心腹随從,即刻護送她去面見薛紹。
“仙姑身體不便不宜急行。但有哪些緊急之事,不妨先對我講,我再派快馬告知薛帥,也是可行。”薛楚玉自然擔心她的身體。
“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玄雲子撫着自己的肚子,皺眉咬牙,“我還是去親自見他為好。時間緊迫,不能再耽擱了。”
“那好吧!”薛楚玉隻得依從,又問道,“仙姑可有指教于我的地方?”
玄雲子表情凝重,“大将軍千萬小心,突厥人可能趁你不備發動突襲。”
不料薛楚玉渾然不在意,反倒輕松一笑,“有勞仙姑指點。我會小心。”
玄雲子眨了眨眼睛,然後會意的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王昱在一旁站了半晌沒說話,不料玄雲子走到了他的面前來。
“仙姑……”王昱拱手下拜。
“你是否願意與我同去,先行一步面見薛帥?”玄雲子問道。
王昱稍微怔了一怔,說道:“家小皆在軍中我不宜獨行,我還是與薛大将軍同行為好。”
“也好。”玄雲子點了點頭深看了王昱兩眼,顯然是在為他的境況而擔憂。
王昱略一苦笑,“事已至此,王某走一步算一步。将來全憑薛帥發落,生死禍福絕無一絲怨言。隻望還能有人相信,王某之心從來就沒有背叛過中土故國。”
“你是想讓我将這些話,轉告薛帥嗎?”
“不用。”王昱道,“但仙姑可以把這些話,轉告給我的表姐上官婉兒及我的家人。我現在唯一的渴求,就是我的家人不要因我慚愧,因我蒙羞。”
“我會的。”
馬車來了。
王昱和薛楚玉一同扶玄雲子登車。車簾将要落下之時,玄雲子再次叮囑,“雖然我不知道牙帳的具體計劃,但是突厥人一定不會就此善罷幹休。還請大将軍小心。”
“好。”
看到薛楚玉答應得如此幹脆兇有成竹,玄雲子稍稍放心,這才登車而去。
看着馬車漸行漸遠,薛楚玉的表情也在漸漸變得凝重。
“王昱,你為何不與玄雲子同去?”他問道,“我可以安排你和你的家人一起走。”
“我知道。”王昱長長的籲了一口氣,“但我真的還沒有想好,該要如何面對薛帥。”
“遲早的事,又何必要逃?”薛楚玉道。
“能逃一刻……便就一刻吧!”
“他并非不通人情。你的事情,他很清楚。”薛楚玉道,“或許,他不會責怪于你呢?”
“正因如此,我才更加不懂如何面對。”王昱長歎了一聲,“無論出于何種情由,變節投敵,永遠不可原諒。”
“讀書人。死腦筋。”薛楚玉無奈的搖了搖頭,心中卻在想……你真不該留在這裡!
黑沙城,周軍帥帳中。
赫連孤川遞上了一個布包,薛紹小心的接過,打開它,裡面是一些石塊和粉末狀的東西。
“你能找到多少?”薛紹問。
“很多。”赫連孤川道,“若非此地有很多這東西,薛帥也就不會安排我在這裡配制火藥試造虎蹲大炮了。不是嗎?”
薛紹點了點頭,“去,取一盆水來。”
赫連孤川如言照做,薛紹将那些石塊粉末都倒進了水裡。
一陣涼氣滋滋,水盆的水居然漸漸結出了冰渣來。
赫連孤川驚愕不已,“某終日與它為伴,居然不知它還有此等妙用?”
“你唯恐火藥沾水了失效,當然不會知道它的這一特性。”薛紹道,“北帝玄珠,奇妙的名字,奇妙的特性。”
赫連孤川眨了眨眼睛,“薛帥是想,用它破敵?”
“有想法。但是,難。”薛紹道,“北帝玄珠雖是多産,但黑沙毗鄰大漠無有河流,一年到頭罕有雨水。人馬飲水尚且困難,又到哪裡去尋破敵之水?”
“确實困難……”赫連孤川也是搖頭,“秋冬少雨時節,我們每月都要派出上千人次遠行百餘裡專門負責取水,否則人馬都将渴死。”
薛紹不由得輕歎了一聲,除非是我突然有了諸葛亮借東風的那種能耐,否則,這玩藝很難派上什麼用場了!
二人正商量着,近衛突然來報,說李仙緣候在了門外。
薛紹甚感意外,他怎麼又回來了?
“薛帥繁忙,某自告辭。但有差譴,派人前來吩咐一聲便是。”赫連孤川很懂事的先行告退了。
李仙緣急巴巴的闖了進來,薛紹迎頭就是一喝,“十萬火急叫你回京,怎的又回來了?”
“回不去啦!”李仙緣滿頭大汗比他還急,“并州境内各州各縣鄉村鎮甸,但凡能夠南下的所有通道都被軍隊封鎖控制了,連那些北方馬幫走私貨的密徑小道都沒放過。官道之上尋常過往的百姓商旅都是盤查極嚴,稍有可疑就是枷鎖上身下獄再說。那是甯可錯殺三千,絕不放過一人啊!”
薛紹直咬牙關,“他們究竟想幹什麼?”
“不知道。”李仙緣直搖頭,“我仿佛聽說,朝廷派了一員大将領兵北上鎮守并州。說是多事之秋北狄不甯,防患于未燃……”
“實際是把一把尖刀,别在了薛某人的腰眼上,對吧?”薛紹沉聲道。
李仙緣沒有接茬……這不明擺着了嗎?
薛紹按捺心神沉吟了片刻,“莫非是王孝傑?”
李仙緣一擊掌,“可不就是他了?”
薛紹不由得嗬嗬大笑起來。
李仙緣有點傻眼,“薛帥,這有何可笑?”
“不過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感覺有些巧合,有趣,因而發笑。”薛紹有點自嘲的笑着,說道,“很多年以前,我就和現在的王孝傑一樣,帶兵北上,防患于未燃。”
李仙緣尋思了半晌才明白,“哦,薛帥說的是,當年揚州兵變之時,程務挺将軍之事?”
“是啊!”薛紹不由得長長歎息了一聲,“如今惡來屍骨已寒。薛某人,卻重蹈了他的覆辄!”
“這……這算不得是,重蹈覆辄吧?”李仙緣有點吱唔,其實他也覺得,兩人的命運真是有些驚人的相似!
“是也好,不是也罷!”薛紹無所謂的笑了笑,坦然自若的坐了下來,說道:“我從不信命!”
“那薛帥,信什麼?”
“我信自己。”
李仙緣苦笑不已,“太平公主那處……?”
“那便隻能,由她自行區處了。”薛紹的眉頭微微一皺,凝神看着李仙緣,“你這神棍,回來了也好。我正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小生兇無點墨腹無良謀,雙手更無縛雞之力,能幫薛帥幹點什麼?”李仙緣很是忐忑。
“借、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