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名武舉頭甲的優勝者,依次進入考堂,接受薛紹和數位助選的“面審”。
薛紹提的問題無不刁鑽古怪,有可能是大唐兵制當中的某個細節,也有可能是行軍打仗該要注意的天候、水文與地理知識。再或者是對古代戰争當中的經典戰例進行評述和分析,也有一場假設的戰争困局讓考生想辦法來解決。
每個考生,都要被考到五個難度不一的問題。每答一題,薛紹和所有的助選就一同以十分制來打分,綜合得分最高者得優勝。
非但是這些考生被考了個滿頭霧水焦頭爛額,連武則天和其他的助選都在心中暗暗着急:這些問題換作我本人來回答,也未必能夠答得圓滿啊!
考了一整天,終于結束了。無需皇帝來欽點狀元,也不用薛紹破格提拔于誰,分數說明了一切問題。
得分最高的那一個,既不是早在講武台深造的學子,也不是來自軍武世家的宦門子弟,而是一個光頭的年輕小和尚。
這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隻不過,這個小夥子除了光頭有點讓人覺得刺眼,體格相貌都是一等,談吐氣度亦是出衆,一身武功更是出類拔萃。否則他也不會容膺武舉頭名了。
薛紹把這個法号“寂能”的小和尚叫到了女皇和衆位考官面前,問他:“寂能,你願意還俗嗎?”
這個問題當場引起了爆笑,連武則天都是大笑不已。
寂能小和尚面對這麼多的大人物和這個古怪的問題顯然有些緊張,他愣愣的呆了半晌,說道:“在下已經還俗了,隻是頭發還沒有長出來。”
又是一陣爆笑。
薛紹笑道:“你何時還俗的?”
寂能答道:“在下要來洛陽參考武舉的時候,就被少林寺除名還俗了。”
薛紹點頭笑了笑,“你既已出家為僧,又怎會想到入世從戎?”
寂能頓時變得有些激動,抱拳道:“出家本非在下所願,我一直做夢都想成為一名将軍,成為薛公這樣的人!”
“哦?”薛紹不由得略感好奇,“為什麼?”
寂能突然跪了下來,“恩公,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秦破虜啊!”
薛紹略微一怔,想了半天鬥然想起,“河北英烈村,秦破虜?”
“恩公,就是我啊!”寂能淚如雨下,“當年恩公和一批袍澤從突厥人的手中救下我的性命,并親自給我取名秦破虜。從那以後,我做夢都想從軍,做夢都想當将軍!後來我和嬸嬸流落河北,嬸嬸病死我依無靠,就被少林寺的雲遊僧人收養上山。從那以後我日夜習武、日夜讀書,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從戎建功,成為一名保家衛國的将軍,不負恩公給我取下的‘破虜’之名!”
從開唐之初算起,少林寺就一直在給朝廷貢獻他們的“僧兵”。這些僧人不光是學習少林寺的傳統武藝,也學刀馬箭術和軍陣戰法。這也就不難解釋,寂能怎會脫穎而出了。
武則天等人驚訝不已,全都看着薛紹。薛紹也是甚感驚奇與意外,怔了半晌,說道:“在此之前,你先要在講武台進修一年積累學識。順便,也好讓你的頭發長起來。我大周的軍隊當中,可沒有光頭的将軍。”
在一片大笑聲中,武舉結束了。
年僅十八歲的少林僧兵秦破虜,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武狀元。
按照講武台事先已經定下的規矩,武狀元和所有位例頭甲的優勝者不會馬上得到授官,他們先要在講武台進修一年然後才能到軍隊擔任職務。
這一年的學習除了增進各方面的軍事才能,“政治教育”也會成為重中之重。這樣才能最大程度的确保武舉選出的人才,都能忠心不二的為國所用。
武則天非常贊誠薛紹的這一做法。因為沒人比她更加明白一個不聽話的将軍,将會帶來多大的麻煩。現在大周王朝有了完整的、合理的武将選拔與培養系統,這既能保證軍伍人才的供給,也能很大程度的避免武将作亂的隐患。
但有一個件事情又将無可避免,凡是講武台出來的軍伍人才,都将是薛紹的門生。用不了多少年,“天下武将盡出薛門”又将成為另一個事實。
對武則天而言,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哪怕有一天薛紹不再擔任夏官尚書了,“武舉”仍是薛紹對這個國家和這個民族的巨大貢獻,誰又能将它抹煞?
于是武則天索性做了個順水人情,在朝堂之上公開說了一句薛紹即是“天下武宗”,給他來了個一錘定音的“官方認證”。
……
此時,突厥的和盟使臣已經回到了于都今山,向可汗骨咄祿彙報了結果。
“汗兄,既然南國已經同意和盟,那我們是時候出兵了!”默啜早已等得不耐煩,說道,“隻需汗兄一聲令下,臣弟馬上就去踏平契丹,活捉李盡忠與孫萬榮前來獻于帳前!”
骨咄祿卻沒有表現出和默啜一樣的熱情,隻是淡淡的道:“不着急。”
默啜道:“汗兄難道當真就要因為一張來曆不明的紙條,改變針對契丹的軍事計劃?”
骨咄祿不置可否,隻道:“紙條的來曆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說得有道理。”
“汗兄恕罪,臣弟認為什麼樣的道理,也沒有各大部族的複仇之心,來得重要。”默啜說道,“這一仗我們已經準備了很久,各大部族調兵譴将枕戈待旦,已經積極踴躍的準備了數月。現在突然改口說不打了,臣弟擔心喪失人心,有損汗兄的威信啊!”
骨咄祿點了點頭,他知道默啜說的很有道理。現在,自己迫切需要找到那個獻上紙條的人。唯有他,才能說服默啜和所有的部族首領。就算不能說服,至少也不會減損他這個可汗的威信。
“那個人,究竟在哪裡呢?”骨咄祿慨然長歎,再次下令,“加派人手,擴大範圍――挖地三尺的給我找!”
另一外帳篷裡,艾顔正在和玄雲子一起教克拉庫斯讀書,讀的是漢家的儒學經典。
艾顔一直不大理解,為什麼要讓一個立志成為草原王者的勇士,學習束縛人性的儒家學說。但玄雲子堅持要這麼教,她也就不反對了。讓她驚奇的是克拉庫斯居然學得相當起勁,而且他對玄雲子個老師相當的尊敬。有時艾顔感覺,他們師生之間的親密程度甚至還要超過了母子之間。她因此時常反思,我平常對兒子是不是真的太過嚴厲與苛責了?他從我這裡沒有得到太多的母愛,隻能去玄雲子那裡尋求更多的溫馨和關愛……他畢竟還是孩子啊!
讀了一陣書以後,艾顔派人去叫“羊奴蒙厄巴”,讓他帶着克拉庫斯去練習騎馬和箭術。實際上,就是暗中傳他武功。
艾顔找了個借口先把女奴趕出了帳篷。蒙厄巴進來之後,悄悄對玄雲子耳語了幾句,然後就帶着克拉庫斯出去了。
艾顔連忙問道:“他說了什麼?”
玄雲子的表情有些嚴肅,“他說,元珍很有可能沒死。春議的時候那個給可汗送上谏言字條的神秘人,很有可能就是元珍!”
“什麼?”艾顔微然一驚,“他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不知道。”玄雲子說道,“他身邊的人,自有一套私相聯絡的密法,外人很難破解,有時甚至無法發現任何端倪。”
艾顔當然知道玄雲子口中的“他”是指誰,于是道:“你是說,這很可能是王昱送來的消息?”
玄雲子點了點頭。
艾顔吸了兩口涼氣,“如果元珍沒死,那麻煩大了!”
“你是說,我會有危險?”玄雲子說道。
艾顔點了點頭,“此前我住在神山的時候,我的女奴全都是元珍送來的人。現在你平空的出現,哪能不引起她的懷疑?”
“這倒是小事……”玄雲子雙眉微擰,說道:“萬一元珍回歸,蒙厄巴有可能會露餡,王昱也再難有出頭之日。我們所有的計劃,都将落空!”
“不能讓他回來!”艾顔狠狠咬牙。
玄雲子眉頭微皺的看着她,不語。
艾顔眨了眨眼睛,“你是在懷疑,我感念他的舊日恩德,不忍對他下手?”
玄雲子仍是不說話,但算是默認了。
“哼!”艾顔冷笑了一聲,“如果有一天,有人把你關在一個籠子裡,當成珍禽異獸一般對外人展示炫耀,你作何感想?”
玄雲子微然一笑,“我明白,你不必解釋的。”
“我必須解釋。”艾顔說道,“因為我不想再被關回籠子裡去了!”
玄雲子皺了皺眉,說道:“我們來假設一下,元珍當真沒死而且即将回歸。局面會是怎樣?”
艾顔想了一想,說道:“兵權已經盡歸默啜,元珍要回來,第一個不同意的就是默啜。他現在正在積極撺掇可汗用兵契丹,但可汗一直有些猶豫沒有發兵。我覺得這很有可能就是因為,元珍送來的那張紙條!”
“對。”玄雲子說道,“那麼元珍,為什麼要阻止可汗用兵契丹呢?”
“因為這一仗,很有可能對突厥汗國沒有太大的好處。”艾顔說道,“另外,現在可汗把軍隊交給默啜帶去遠征,萬一他生出不臣之心後果不堪設想。這些事情,隻有元珍才會去替可汗考慮。”
“說得很對。”玄雲子點頭稱贊,再道:“如果我是元珍,我也不會輕易現身。因為我一出現,很有可能就會被默啜幹掉!”
艾顔眼睛一亮,“如此說來,我們既不能讓元珍回歸,也應該幫助可汗去防備默啜?”
“對!”玄雲子微然一笑,“曾經,突厥汗國的内部也是一樣的派系林立,有元珍的人也有默啜的人還有咄悉匐的人。現在元珍和咄悉匐都沒有了,默啜的勢力空前大漲。骨咄祿可汗一定是感覺到了威脅,才會破天荒的收王昱為驸馬。王昱是外人,他不屬于任何派系。一但可汗對他這個女婿委以重任,他隻會忠于可汗一人。可汗一定會希望他能對默啜形成一定鉗制,并在将來輔佐他的兒子繼承汗位。但是現在,假如元珍當真再度出現,無疑又會使可汗改變這一計劃,因為在可汗的心中元珍才是首選。所以,我們先要阻止元珍複出,再想方設法把王昱推上去執掌權力。公主到現在一直沒有懷孕,一定是王昱這傻小子想不通。我們必須找機會去勸服他,因為,那是他獲取可汗信任的第一步!”
“很好,就按你說的辦!”艾顔有些激動,“當真能夠成功,我們也就有出頭之日了!”
玄雲子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忍耐一些,我們會熬出頭的!”
“我有一計,可以把元珍吸引出來,然後……殺之以絕後患!”艾顔說道。
玄雲子眉頭一皺,“你是說,用你自己為餌?”
“嗯!”艾顔點頭,“我不知道元珍對我,究竟是有幾分真心,但是他一定不會忘記阿史那艾顔的特殊價值。如果我離開牙帳在外自由晃蕩,他一定主動出現會來前來找我。剛好現在可汗也迫切想要找到元珍,我去向可汗進言獻上此計,定能獲允!”
玄雲子沉思了片刻果斷一點頭,“就這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