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童笑眯眯的說道:“此前朔代二州陷落之時,曹懷舜與窦懷愆的麾下出現了很多的逃兵。他們非但不守城池、不抗敵軍,相反的還自苦堕落淪為兵匪,四處劫掠村莊、為禍大唐百姓。本使身為并州大都督府的法曹參軍,專司負責調查這些事情。”
程務挺一時把不準他的脈,小心的問道:“本将麾下,絕無一個逃兵!”
“這我當然知道了。程将軍麾下全是神勇剛烈的忠義之士,惡來之名,天下敬仰!”李仙童笑眯眯的說道,“程将軍,不妨耐心一點聽本使把話說完?”
“你說!”
“好。”李仙童仍是不急不忙比較溫吞的樣子,說道,“本使奉命,專司調查逃兵一案,前前後後零零碎碎的抓了不少害群之馬。正是這些雜碎,壞了我大唐衛士的名聲,在百姓當中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
程務挺按捺着性子聽着,心裡直罵這狗娘養的小子官腔屁話真多!
“如果隻是一些零星的逃兵犯事,本使也就犯不着小題大作了。可是前不久,我查到了一件大案!”李仙童突然話鋒一轉,音量也提高了,大聲道:“右衛中郎将李多祚,縱容包庇數百逃兵!他非但隐瞞了這些人當逃兵、害百姓的劣迹,居然還敢為這些逃兵請要軍功!”
程務挺臉色微變,由于不明實情因此未敢插言,隻在心裡嘀咕:李多祚是個忠厚本份人,他怎麼可能幹出這種事情?
“我知道程将軍心裡在懷疑。但是,此案證據确鑿。”李仙童說道:“李多祚好歹也是一位大将,還是率領靺鞨部族歸順大唐的酋長之子,乃是功勳名門之後。如果不是鐵案,本使豈敢冤枉他,豈敢輕易拘拿于他?”
程務挺一驚,“你拘押了李多祚?!”
“當然。”李仙童一副“驚訝”的表情,“按大唐軍律,逃兵是大罪、兵匪害民是死罪!如若有人收容與包庇這樣的人,坐與同罪!——李多祚一口氣縱容包庇了幾百個這個兵匪,本使不将他收押問審,豈不是對律法軍令的亵渎?”
“你!……”程務挺真是氣極了,“兩軍對敵臨戰之時,你拘押大将、自毀根牆!李仙童,你是不是勾結了突厥人?!”
“我李家是皇族宗親,大唐的國即是我們的家,我怎麼可能勾結外敵為禍自家?”李仙童“呵呵”的笑了幾聲,眼神突然變得很冷,“程将軍,你說話還是要注意一點分寸為好。縱然本使兇懷寬廣不予計較你的許多過激言辭,但是方才這種話,實在太過誅心。我若真要借題發揮,可以直接把你告到禦史台!”
“……”程務挺悶咽了一口怨氣,抱拳一拜,“方才是我失言了,貴使勿怪!”
“無妨、無妨!”李仙童貌似非常大度的笑着擺了擺手,說道:“李多祚被拘,确實是鐵案。他拿自己軍隊裡的舊軍服,給那些自己抛棄了軍服的逃兵換上,借以來掩飾他們逃兵的身份——這不是掩耳盜鈴是什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本使稍稍一查,真相便暴露了。”
程務挺有些不耐煩了,“那又關我什麼事情?你跑到我朔州來辦什麼軍務?直說!”
“不關程将軍事。但是,關朔州的事情。”李仙童雙眼一眯,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審問那些逃兵,有人招認說,是一個叫承譽的人指使他們和李多祚串通好了,一起來洗刷罪名、騙取軍功!”
“什麼?!”程務挺赫然瞪大了眼睛,果然是把矛頭對準了他!
“看來程将軍和這個叫承譽的人,很熟?”李仙童笑眯眯的道,“李多祚濫用職權,提拔他做了旅帥。三個月前他帶人離開了并州,來到了程将軍鎮守的朔州。我懷疑他是害怕事情敗露因此潛逃到了朔州邊境,一但事發,就要逃到北方草原,叛國投敵。因此我才悄悄的跑來找程将軍幫忙,最好是能不動聲色的将此人交給我帶回審問。我懷疑他是突厥派來的細作,身負絕密使命!”
“胡說!”程務挺大喝一聲,“此人忠勇非常,絕對是一等一的大唐衛士!”
“是不是,一查便知。”李仙童笑眯眯的道,“細作的事情姑且不論,縱容與包庇逃兵,絕對是闆上釘釘的鐵案。此人居于幕後指使李多祚行事,乃是罪魁禍首。程将軍若能将此人幫我擒下帶回,便是大功一件。我回并州之後,一定馬上催促大都督府,不顧萬難也要盡快發來救兵!”
“……”程務挺牙齒咬是骨骨響,他這下完全聽懂李仙童的意思了。
李仙童,這是用“救兵”來當作條件,要挾他程務挺一起下手——治死薛紹!
“李仙童!!”程務挺暴喝一聲,“你這是栽贓嫁禍,公報私仇!!”
“這話從何說起?”李仙童做‘驚愕’狀,“一則證據确鑿,李某還敢冤枉了數百人、冤枉李多祚這樣的大将嗎?他可是裴元帥非常器重的心腹啊,不久裴元帥親自到了,我若沒有鐵證,将要如何交待?——再者公報私仇更是無從說起。我報負誰了?”
“少裝!”程務挺非常惱火的道,“承譽就是薛紹,薛紹就是承譽!你跟薛紹有過節,就想趁此機會了斷他的性命!”
“哈哈!”李仙童大笑,笑得好不得意,“看來,程将軍也是一起被騙了!”
程務挺一驚,“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那個叫承譽的人,根本就不是薛紹本人。”李仙童一本正經、非常肯定的說道,“那隻是薛紹家裡的一個家奴,曾是個縱橫綠林的草莽豪傑,有些武藝、學了點兵法。此前薛紹不是拜了裴元帥為師嗎,這次出征裴元帥要派他當個小卒,要讓他嘗遍軍中疾苦多作一些曆練。薛紹何許人?打小就是嬌生慣養的天簧貴胄,眼看着又要娶太平公主、成為大唐天下最為顯赫與尊貴的附馬爺。他怎麼可能會來承受這種軍旅之苦?就算他肯,太平公主也不會準許他的愛郎吃這些苦啊!”
“于是乎,他悄悄的瞞着裴元帥玩了個調包之計,讓他的那個家奴代替他從軍了。”
程務挺吃了一驚,“真的?”
李仙童這話,多少勾起了他的一點懷疑。說來也是,薛紹那樣的纨绔子弟公子哥兒,怎麼可能精通軍事、敢于吃苦,還練兵和用兵都那麼狠?
“當然是真的了。”李仙童說道,“程将軍,我和薛紹可是同僚,我跟他熟得很,我非常的了解他。現在,他應該是和太平公主躲在了一起卿卿我我,美美的享受長安的榮華富貴。那個叫‘承譽’的人到處冒充薛紹招搖撞騙,這更是一棕大案。所以,本使必須馬上将他擒住,以免他繼續為禍、敗壞皇族名聲!”
程務挺眨了眨眼睛仔細一想,聽李仙童一說‘同僚’二字我倒是想起來了,犬子程齊之和薛紹也是同僚——他絕對沒理由騙我!
那就是薛紹,真得不能再真了!
李仙童當然也知道那是真薛紹,但他就是假裝糊塗不承認,就是要把真薛紹當成假薛紹抓起來問罪,用的還是軍法陽謀!
差點就中了李仙童的奸計!!
“程将軍,此人罪大惡極心懷叵測,他在你朔州絕對是個巨大的隐患!”李仙童說道,“你趕快把他交給我,讓我帶走吧!”
程務挺呵呵的笑,“我倒是想交。”
李仙童一愣,“程将軍言下何意?”
程務挺便将薛紹已經前去奇襲黑沙了的事情,告訴了李仙童。
李仙童先是不信,随即吃驚,然後就笑了。
一百人,奇襲黑沙?
很好,很好。死在突厥人的手上,最是省事不過!
“那麼,如果他回來了,請程将軍務必将其拿下,交給本使。千萬不要再包庇于他,與他同罪啊!”李仙童笑眯眯的說完,起身就要走,“本使告辭了!”“且慢!”程務挺伸手一攔,“援軍,如何說法?”
李仙童笑了一笑,“我回了并州,會盡量幫助程将軍,争取。”
“争取?”程務挺悶哼一聲,“誰他娘的不知道你是李崇義的親孫子,你争取個屁,分明就是敷衍我!”
程務挺身邊的将軍們心裡早就忍了無數的怒火,這時再也按捺不住了。憤怒的發出一陣怒吼,沖上前來就要剁了李仙童!
“來,動手!”李仙童不急不忙,指着自己的脖子,“我是行軍長史派來的前軍觀察使,代表的是大唐的軍法。你們如果敢動我一根毫毛,那就是聚衆嘩變、罪同謀反!——動手,趕緊動手!讓我用脖子來試一試,名揚天下的惡來将軍,在砍殺自己人的時候,刀有多快!”
“王八蛋,我宰了你!!!”程務挺麾下的将軍們個個氣紅了眼睛,暴跳如雷。
但是,沒有一個人真的上前來剁了李仙童。
他們是軍人,真正的、純粹的軍人。他們把忠誠與榮譽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雖然李仙童的話全是威脅之言,但是,那也的确是“道理”。
軍中的觀察使,代表的就是軍法!
嘩變與謀反的枷鎖,絕對不是程務挺這些人能夠承受得起的!
“你滾吧,我老程麾下的虎狼之師,不稀罕生吃你這口腐肉!”程務挺将手一揮喝開衆将,“讓他滾!”
“滾出朔州!!!”
李仙童摸了摸八字胡須,看着眼前這些人呵呵一笑,揚長而去。
程務挺等人心裡清楚,并州,是不可能派援軍來的了。裴元帥本人率領的大軍仍在路上,等他趕到這裡,說不定朔州之戰就已經結束了。
到時候再要如何描黑描白,全在李崇義一枝筆和李仙童的一張嘴!
程務挺深吸了一口氣,重重的吐出,“兄弟們,死守朔州!無論成敗——但求問心無愧!”
“我等誓死追随将軍——但求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