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一行三人穿過北衙校場進入大明宮之時,天已經黑了。皇宮内廷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的戒備森嚴,随處可見一隊隊的禁軍衛士舉着火把在巡哨。
有李多祚這個羽林衛大将軍開路,薛紹一行倒是暢行無阻。隻不過李多祚這個堂堂的三品大将軍、目前大唐軍界熾手可熱的大人物,居然執意要給薛紹牽馬引缰,一路上着實驚呆了不少的禁軍衛士們。
一直走到了蓬萊殿,這裡已是千騎宿衛的地盤。至從高宗去世、武則天獨掌中宮權柄之後,千騎就成了護衛中宮的主要力量。就連奉宸衛的作用都已經有些被邊緣化,僅限于在朝班之上維持秩序了。&nb{小}說3sp;千騎以往曾是薛紹帶過的直嫡部伍,其中極多死忠。但它現在的最高将領已經是武攸歸,從上到下的大小将佐人選也基本全被淘汰裁換成了武氏的心腹。哪怕其中有一些舊部小卒仍舊顧念和崇敬薛紹這位老上司,但也無法改變千騎已經是薛紹的對立者這一現實的局面。
薛紹一行三騎剛剛出現在蓬萊殿附近,馬上就是一片劍拔弩張的大動靜。無數弓箭上了弦,一群的千騎衛士挺着刀槍将三人團團圍起。
“宮闱禁地,擅闖者死!!”領頭的小校沉聲喝斥。
“我是左羽林衛大将軍,李多祚。”李多祚上前一步說道,“我要有事,求見太後!”
“知道你是李大将軍!”小校一點都不客氣的喝道,“此時此刻無論是誰,未奉曾奉诏就膽敢出現在蓬萊殿,便是闖宮的死罪!再不退去,休怪末下翻臉無情!”
李多祚仰面一歎,表情僵硬的無話可說。身為禦林軍大将,闖宮死罪的鐵規他固然是懂的。和這種做不得主又認死理的小校争執個死活,更是毫無意義。
“李兄退下。我來吧!”薛紹下了馬,上前一步拍了拍李多祚的胳膊,微笑道:“一路送我到此,你已經仁至義盡。太後那處我定會竭力周全保你無恙。現在你先回去吧,改日我們再把酒叙舊。”
“好吧!……末将再作逗留,也是無益。”李多祚也多話,抱拳對薛紹和程務挺各自拜了一拜,轉身大步而去。
這些千騎衛士當中,至少有一半人認得薛紹。此時,他們或驚或喜或不知所所措,總之全都愣住了。
現場一時靜到異常,隻聽到火把在空氣當中燃燒的噗噗之聲。
“我乃驸馬都尉薛紹。”薛紹上前一步,平聲靜氣的對那些軍士們說道:“我的妻子太平公主,如今就住在蓬萊殿中。太後曾經許我随時入宮見駕之權。諸位不妨,給我讓道行個方便。”
很多軍士面面相觑,開始猶豫不決。無論是顧念舊情還是薛紹話語當中的說服力,好像都沒有理由再阻攔于他。
領頭的小校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幾乎是硬頂着薛紹,沉聲道:“驸馬既是皇室宗親,理當知道内廷規矩。若非奉诏,此等深夜任何男眷不得踏入中宮半步。否則傳揚出去,将要壞了皇族清譽!太後怪罪下來,誰也吃罪不起!”
薛紹斜眼看着這個拿起雞毛當令箭的小校,不由得會心一笑。
不用問,眼前這位定然是武攸歸的鐵竿心腹。
“驸馬還是請回吧,要見太後,明日不遲。”小校貌似恭敬的抱拳而拜,“莫讓小人為難。”
“那我就在這裡站着等。”薛紹也不跟他争執發急,雙手朝背後一剪,淡然的走到了一旁背身對着那小校,說道:“等太後她老人家起床之後,我再求見。”
“這!……”小校郁悶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薛紹的聲調鬥然一沉,“莫非你是在,故意刁難于我?”
“小人不敢!”小校慌忙抱拳而拜,急語道,“你們這些蠢貨還愣着?快給驸馬取座置酒,小心侍奉!”
“是!”
一群千騎衛士馬上忙活了起來。尤其是其中一些薛紹的舊部忙得最是歡實,感覺就如同又回到了當初的薛紹之麾下。
不久後,薛紹拉着程務挺坐在了一顆樹下。宮裡從來不缺好東西,哪怕是臨時拼湊來的一桌宵夜,也是雕幾錦榻和世間難求的美酒珍肴。
“薛少帥,這也太費勁了。不妨就明天再來求見吧!”程務挺一邊喝着酒一邊不解的問道,“這宮裡的規矩可嚴……”
“事已至此,你還說這種話?”薛紹出聲打斷。很顯然,程務挺不是怕壞了宮規被處罰,而是怕連累了自己。
程務挺滿懷歉意的苦笑了一聲,瞟了瞟不遠處的那個千騎小校,說道:“那應該是武攸歸的人。”
薛紹點了點頭,“正因如此,我們現在才不能走。如果将你回京的消息洩露出去,一夜的時間足夠發生很多的變故。我們必須要在太後見到任何一個大臣之前,先見到太後!”
“哪些大臣?”程務挺不解的道,“朝堂之上,還會有誰想要我死呢?”
薛紹輕聲道:“武家子侄,多半都想要你死。”
“那就奇怪了。我好像并未得罪過武家的人啊?”程務挺有點納悶。
“你說錯了,不是武家的人,而是武家的狗!”薛紹笑了一笑,湊近了一些壓低聲音說道:“你讓武家的家主心裡不痛快了,所以武家的狗就都争着搶着想要咬死你!”
“哈哈哈!”程務挺放聲大笑,“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
程務挺的笑聲粗野而奔放,驚得一群人都側目來看。那名千騎小校慌忙小跑過來拱手打揖,“二位上帥,小人犯着天大的幹系破例留請你們在這裡坐等太後。那就煩請二位小聲一點,莫讓小人丢了腦袋行嗎?”
“知道了,滾一邊去吧!”程務挺老大不耐煩的甩手,“别擾了老子的酒興!”
小校隻好忍氣吞聲的退下了。
薛紹呵呵直笑,“來,再幹一杯!”
正當這時,宮殿的大門被打開了。薛紹遙遙看去,像是有兩名宮女并肩走了出來。
“竟然有人,深夜在此大聲喧嘩!”女聲清婉動聽,其中又透着一股子威嚴,“爾等還不将其拿下正法,都不要自己腦袋了嗎?!”
中宮派人出來發令了,一衆千騎軍士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隻能聞聲而動提起刀槍上來拿人。
程務挺頓時嚯然站起眼看便要發作一場,薛紹連忙一把将他拽住,對着那兩名宮女大喊了一聲“琳琅!!”
……
半個時辰之後,薛紹和程務挺進入蓬萊偏殿的書房,準備面見武太後。
前方有琳琅和宦官帶路,身後有十幾名兵甲緊密跟随如同押解。薛紹和程務挺并肩走進幽深的宮殿,感覺就如同真要走上閻羅殿,去聽那生死宣判了。
“現在你知道,什麼叫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了吧?”薛紹談笑起來,“若非出來傳令的是琳琅,恐怕今日我們都将做了闖宮死罪的刀下冤魂。”
程務挺不以為然的嗤笑了一聲,“就身後的這一群小鬼,我老程一巴掌拍死十個!”
那群千騎衛士整齊的動作一滞,衣甲刀鞘嚯嚯碎響。
薛紹呵呵直笑,“看,你又吓到他們了。”
“孬貨!”程務挺也笑了起來,“孬将帶孬兵,當真不假!”
“打住!”
琳琅一同止步轉身,面無表情相當職業而整齊的抱拳一拜,“程大将軍,宮殿之中莫要喧嘩。就請你在這此等候片刻。驸馬,太後在書房等你。”
“好。”薛紹點了點頭,回頭對程務挺說道,“切記,稍安勿躁。莫再橫生枝節。”
程務挺回頭看了一眼那群怒氣沖沖的千騎衛士們,嗬嗬一笑,“行,聽你的!”
薛紹和琳琅往裡間走去,短暫間隙裡薛紹匆匆問了一句,“公主好麼?”
“殿下正在發作,怕是即将生産!”琳兒答的話,聲音裡透着一絲緊張和不安,“正因如此才受不得殿外喧嘩,派我二人出來拿人治罪!”
薛紹不由得心頭一緊。
“夫君應該先去看望公主才是……”琅兒小心翼翼的插了一言。
姐姐琳兒馬上斥道:“夫君的事情,豈容你來多嘴?”
“我哪敢左右夫君的意願?”琅兒小聲的辯解道,“隻是公主現在那番模樣,着實凄慘可憐!倘若夫君能夠現身,她定然欣慰許多!”
這一說,薛紹還真是有點猶豫了。第一個兒子出生時沒能陪伴在太平公主的身邊,他一度而倍感自責。後來,自己還親口做出過許諾……
琳兒一向心細,這時小聲道:“妹妹說得也有理,要不夫君還是考慮一下?要見太後,也不遲在這一時半會兒。哪怕現在推卸,一切情有可原她老人家也不會怪罪。”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薛紹眉宇一沉,“走,先見太後!”
“是!”
到了書房,武則天獨自一人正襟危坐,宛如上朝之時的神态。
薛紹上前,參禮。
“你回來了。”武則天的聲音出奇的淡漠,其中仿佛不帶一絲的情感氣息。
“是,臣回來了。”薛紹也答得平聲靜氣。
薛紹心裡隐約發緊,這氣氛仿佛并不十分融洽。
“知道你現在最應該去幹什麼嗎?”武則天問道,姿态和語氣都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
“臣知道。”薛紹輕歎了一聲,點了點頭。
“她現在比任何時候都需要你。”武則天的聲音裡終于透出一絲明顯的不滿,幾乎是喝道“我滿以為你冒死深夜闖宮,是為了她。卻不料,是為了一個膽大妄為的該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