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楚玉追出了不到三五裡地,發現薛紹一行人就在官道的叉道口駐馬等他。他剛要發問,薛紹道:“兄弟,回李孝逸那裡去。”
薛楚玉略感意外,但見薛紹的神情頗為嚴肅,不像是在感情用事的拒絕他的誓死追随,倒更像以往升起帥帳了發号施令之時。
抱拳一拜,薛楚玉二話不說拔馬便回。
郭安看着薛楚玉的寶馬留下的一串煙塵,笑眯了眼睛由衷的說了句,“真仗義!”
“他說了,上天入地,刀山火海。”薛紹發自内心的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馬缰一勒,“走!”
一行人回了山莊。
莊門關閉薛紹剛剛進屋坐下,郭安入内來報,“跟來了幾條小尾巴,正窩在莊子外面。”
薛紹淡漠的笑了一笑,這種情況之下武攸歸不派人來盯梢,反倒是不正常了。隻不過他的手段和他派出的斥侯,大約都隻能用低能來形容。
“安排一下,兵分兩路,金蟬脫殼!”
“是!!”
入夜之後,莊子外面強打精神瞪大了眼睛的一群斥侯,突然被驚了一彈。
莊院沉重的大門猛然被打開,從裡面奔出一串兒騎士,飛快的往北面河岸的方向奔去。斥侯們吃了一驚,慌忙上馬就追。誰知道那串兒騎士出了莊門之後,馬上化整為零走上了不同的小道,追逐的斥侯也隻好分道去追蹤。
追着追着,這些斥侯發現繞了個圈又回了莊院大門口。而他們追的人,全都追丢了。
“這是一群什麼人哪,簡直像鬼魂一樣!”有人發出了惱火又羞憤的咆哮。身為一名以追蹤和偵察為天職的斥侯居然被人像盲人一般的戲弄,心中的難堪無法言表。
“早就聽說薛紹的手下有一群原是斥侯的親随,由他親自秘密調教,個個都有神鬼莫測通天遁地之能。”有人歎息了一聲,說道:“傳得邪乎得緊,但我從不相信還很是不屑。今日……”
“閉嘴,還嫌不夠丢人嗎?”有人喝斥道,“都想想,回去之後該要如何交待?”
三日後,清晨。
薛紹和郭安、吳銘、月奴及玄雲子一行五騎,出現在了長安近郊的鹹陽縣裡。
五人都着商旅出行的便裝,并不十分打眼。進了縣城之後五人準備去往約定的客棧和程務挺碰頭,不料縣城的主道上突然湧出了很多人來,很快就将街道擠得水洩不通。
看樣子,這些人都是城裡的普通百姓,士農工商老幼婦孺一應俱全。聽他們七嘴八舌的說,像是在議論本縣縣令即将被調任的事情。
“鹹陽縣令,不是姚元崇麼?”薛紹說道。
正嘀咕着,前方的人群突然發出一陣騷動,呼啦啦的擠上了前去,圍住幾個人七嘴八舌的争說擁擠,大約是在攔着那幾個人不讓走。
薛紹翻身騎到了馬上,視線越過人群朝前探看,沒錯,被這些百姓們攔住的就是姚元崇和他的幾名文吏伴檔。
“看來,姚府君在鹹陽縣頗得民心。聽說他要調任,百姓們都不肯放他走。”郭安小聲道,“就是不知道,姚府君是被調任到哪裡了?”
“看百姓們這副依依不舍的眷戀送行,他應該是高升了。”薛紹笑道,“如果是平級調任或是降職貶黜,該不會是這樣的場景。”
“應該是了。”
“走吧!”薛紹下了馬牽馬步行,對衆人道,“我們還有正事要辦!”
一行人夾雜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緩慢前行,終于走進了約定的客棧裡。剛被店小二迎進飯堂,早已在此等候幾日的斥侯吳遠就迎了上來,殷切的喚道:“少東家,你可算是來了!”
看他這表情薛紹頓時就放了心,一切妥當!
稍候,薛紹就進到一間客房見到了程務挺。
“哎,薛少帥你可算是來了!”程務挺一見薛紹就開始大吐苦水,“這幾日,我都快要漚成山裡的野蘑茹了!”
薛紹呵呵直笑,“真是難為你了。”
“我就不明白了,我們為什麼要像做賊一樣的潛回京城?”程務挺有點老大不爽,忿忿的道,“哪怕是回京受死,我也甯願光明正大的來!”
“有句俗話,叫做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薛紹苦笑道,“黑齒常之率軍攔道,還隻是其中的一茬兒。如果我們真的一路招搖回來,指不定路上還有多少的麻煩。為免橫生枝節,我隻好行此下策了。”
“好吧!”程務挺咧着嘴笑,“那現在,我是不是可以去見閻王了?”
一語雙關,薛紹聽着感覺很晦氣,于是道:“惡來,我不得不跟你說一句醜話了。”
“隻管講。”程務挺大咧咧的道,“隻要不是辱罵我程家的先人祖宗,那都算不得醜話。”
“那我可就說了。”薛紹的表情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認真道,“從我離開京城到現在回到京城的幾個月時間裡,我無時無刻不在努力的想要救你惡來的性命,救你程家滿門老小。現在到了關鍵的時候了,如果你再放任性情與我背道而馳,我會翻臉的。”
“……”程務挺聞言先是怔了一怔,然後濃眉一皺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這一回那閻王老娘們兒就算讓我舔她腳底闆兒,我都認了。不是我老程當真服了她的軟,而是沖着你這番義氣,我既可以不要命,也可以不要臉!”
“……”薛紹着實沉默了半晌。對程務挺這樣的人來說,不要臉遠比不要命,難上百倍。
“那好,我們現在就回京!”薛紹道,“我即刻帶你進宮……一起見閻王!”
……
傍晚時分,夕陽灑落在大明宮玄武門的城頭之上,旌旗翻飛兵甲林立,如同一副古老又雄厚的曆史畫卷。
薛紹一行數騎走到距離玄武門還有一段距離之時,全都勒住了馬。
“刷刷刷――”
幾乎是在衆人剛剛勒馬停住之時,一排箭矢就射定在了他們的馬蹄之前。
“宮闱禁地,擅闖者格殺勿論!”玄武門上的軍士大聲喝道,“來者何人,速通姓名!”
薛紹太明白這裡的規矩了,剛才他們若是擅自前行多走一步,都将做了箭下冤魂連道理都沒處可講。于是他叫郭安擡手起箭,将一封自己早已寫好的絹書穩穩的射上了城樓,釘在了一根台柱上。
把守玄武門的軍士見對方放了箭,頓時如臨大敵一同搭箭上弦嚴陣以待。當然也有人取下了箭來拿了絹書一看,連忙快步奔走。
“這樣行得通嗎?”程務挺有點擔憂的道,“少帥為何不在明日天明之後行走宮門正道,入宮求見?”
“還是那句話,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薛紹說道,“現在幾乎還沒有人知道你已經回到了京城。一但消息散開,我真不知道将要鬧出怎樣的滿城風雨。到那時,恐怕不等閻王宣判,你的命運就已經被那些小鬼們七嘴八舌的給定奪了。”
“京城!”程務挺重重的歎息了一聲,“這鬼地方要遠比邊疆的戰場,兇險千百倍以上!”
片刻之後。
玄門武的側邊小門被打開了,裡面快步跑出一個人來。
衣甲鮮亮雄氣糾糾的一個将軍,跑起來的樣子就如同一竿移動的鐵槍。
“李多祚,拜見少帥!”他的喜悅之情,顯然溢于言表。
薛紹匆匆的微笑一點頭算作回應,說道:“閑話以後再說。現在,我必須進宮面見太後!”
李多祚飛快的在掃視了一下薛紹身後的幾人,眼睛明顯睜大了一下。
“看什麼看,不認得嗎?”程務挺大咧咧的道。
李多祚不由得苦笑了一聲,顯然是馬上意識到了薛紹進宮将要作甚。
“姓李的,宮門禁閉之後私放他人潛入宮闱,這可是殺頭的幹系。”程務挺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乍乎乎的道,“更何況将要放入的還是老程這等欽命要犯,那更是誅連親族的大罪。你可要想清楚了!”
李多祚再度一苦笑。
薛紹點了點頭,“惡來說得沒錯。你要考慮清楚。”
“多祚,沒什麼可考慮的。”李多祚上前一步牽起薛紹的馬缰就往玄武門走去,一邊走一邊小聲道:“太後把太平公主殿下接到了宮裡照顧,一同住在蓬萊殿。”
程務挺在他們身後哈哈大笑,“姓李的,你傻了吧!”
薛紹完全忽略了程務挺的聲音,當場一怔,“太平也在?”
李多祚點頭,“聽說,就要生了。”
薛紹的心裡頓時如同有一道電流掠過,很快浮現出了很多異樣的東西。這些東西在他的腦海裡兇腔裡往來沖斥奔騰不休,幾乎将他身上的皿液都要點燃。讓他的心中有了一股強烈的沖動,想要瞬間出現在太平公主的面前。
程務挺還在那裡哈哈的大笑,“真是個傻子!”
“惡來,你笑夠了沒有?”薛紹頭一次這麼不客氣的對程務挺怒喝了一聲,“笑夠了,就跟我走!”
程務挺就當真不笑了,點了點頭,摸了摸鼻子,忍不住仍是咧嘴一笑小聲的嘀咕:“走喽,見閻王了!”
薛紹回頭對吳銘等人道:“你們回家,要好好招待仙姑。等我回來。”
“是!”
玄雲子微然一笑,“不必勞煩了。貧道尋個女冠的道觀前去歇腳便好。改日再行拜訪少帥。”
“你幾時變得如此磨叽推三阻四了?”薛紹有點壞脾氣的回聲道,“哪兒也别去,就去我家歇着。等我回來,還有很多事情問你!”
玄雲子頗感意外的表情發怔,連眨了幾下眼睛,然後點了點頭,“既如此,貧道恭敬如不從命了!”
“惡來,走了!”
薛紹一行三人,很快就走進了玄武門内。
玄雲子的表情仍是有點愣怔不解。月奴卻在嘿嘿發笑。
“你笑什麼?”玄雲子側目看着她,“這種事情,也值得你興災樂禍嗎?”
吳銘很自覺的拍馬先走了。兩名晚輩女子的閨中密語,他可沒興趣張聽。
月奴賊兮兮的湊上來了一些,小聲笑語道:“公子兇你,就代表他終于不把你當外人了。”
玄雲子面帶微笑的眨了眨眼睛,“你是說……終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