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長安,東市。
一代權臣裴炎,今日在此公開受刑腰斬!
裴炎的親族多半受到誅連,要麼被一同處死要麼舉家被流放。
這是震驚天下的一件大事,滿長安的百姓仕人幾乎都擠來參觀了,從朱雀大道一直到東市滿街,人山人海。朝廷不得不請薛紹搬用了右衛野戰軍進了城來,維護今日之治安。
午時,三刻。
薛紹坐在東市一間濱臨刑場不遠的酒肆樓上,靜靜看着樓下的刑台。
監斬人是禦史大夫骞味道。有傳言說,他是最有可能接替裴炎空留出來的中書令一職的人選。也有人說劉祎之更有可能,因為在扳倒裴炎的這一場争鬥當中,劉袆之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而且他本來就是中書侍郎,是中書令的副手。
對這些,薛紹全然不在乎了。因為他知道,從今往後不管誰當上了中書令誰是侍中,都不可能再像裴炎那樣總攬朝政一手遮天。大唐的權柄,已經被武則天牢牢的掌握在了手中。當朝的這些高官大宰們誰更加忠心于她,誰就更有可能矗立在政事堂裡。
這是獨裁的前兆。
一代女皇,呼之欲出。
“時辰到”
随着樓下一¤,w▲ww.聲高喊,劊子手扛着大刀走向了裴炎。
人群發出大聲的驚嘩。
裴炎穿着一身白色的囚服,挺挺的站着看向呼湧的人群,突然發出了一聲歇斯底裡的高喊“裴炎無罪!!”
“斬!!”
這一聲喊下來的同時,薛紹将窗戶拉上了。
他身邊的宋璟和魏元忠同時一愣。
“殺人,沒什麼好看的。”薛紹淡淡的道,“喝茶吧!”
宋璟便主動拿起茶壺來給二人倒茶,他現在偶爾也能展現一點屬下該有的态度了。
魏元忠道:“驸馬,是不忍去看麼?”
“有點。”薛紹并不否認,說道:“憑心而論,裴炎并不算是一個很壞的人。如果他沒有官居宰輔,或許他會成為一個青史留名的大儒,或是一個受人敬仰的父母清官。”
“贊同。”魏元忠說道,“裴炎在做宰相之前,一直都很不錯。”
宋璟問道:“那是什麼,讓他落到今日這般境地呢?”
薛紹沉吟了片刻,說道:“他的才能撐不起他虛無的理想,他的兇懷容不下現實當中灰暗的一面。他是一個有潔癖的完美主義者,同時還是一個激進的理想主義者。”
宋璟和魏元忠都陷入了沉默,薛紹不也清楚他們究竟聽沒聽懂,自己說的這些充滿現實風味的台詞。不過這不重要了,與其說這些話是說給他二人聽的,還不如說薛紹這是在說給自己聽。
和曆史上著名的奸相楊國忠、秦桧這些人相比,裴炎簡直就像是一個聖人。他的優點和缺點都是一樣的鮮明。但是曆史往往就是以成敗論英雄,裴炎最大的錯誤,或許就是他選擇了先和武則天聯盟,後又與武則天對立。
換句話說,武則天已經用完了裴炎,現在用不着他了。
至于裴炎是否真的參與了李敬業謀反?
這其實,并不重要。
思及此處,薛紹不禁微然一笑。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這一記笑容是什麼意味。
是在給裴炎蓋棺定論,還是兔死狐悲的想到了,自己未來的命運呢?
……
三人在東市酒肆裡沒有呆多久,李孝逸到長安了,宮裡便來了人傳薛紹等人一同進宮去會面。
三人同行,走到大明宮宣政殿前之時,愕然看到一個身上帶皿的人,失魂落魄的正龍從尾道上面走下來。
薛紹驚呼了一聲,“程兄?!”
程齊之!
宋璟和魏元忠也很驚詫,程齊之怎麼會一身是皿的從宣政殿裡走出來?!
三人正要大步上前追問一番,程齊之突然仰天大叫一聲,直接從龍尾道上翻滾着摔了下來。
薛紹幾個箭步沖上前去将他接住,所幸程齊之并未受什麼傷。而且這一身皿,好像也不是他的,而是從别處沾染。
“程兄,這身皿從而何來?”薛紹将他扶住站住,驚問道。
程齊之像是鬼上身了一樣,眼神呆滞失魂落魄。他慢慢的伸出了自己的雙手,手上全是鮮皿。
宋璟和魏元忠也趕了上來,相當的驚訝。
這裡可是皇宮,誰會在這裡沾上一身的鮮皿呢?
看那些宮廷侍衛,還全都熟視無睹。
“我……我……呵呵!”程齊之喃喃自語,像是哭,又像是笑。
“你倒是說話!”薛紹大喝了一聲。
“我……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哈哈哈!”程齊之突然放聲大笑,撒腿就跑。
一邊跑,他一邊放聲大叫
“我不是人!”
“我不是人!!”
薛紹心中猛的一沉,仿佛是想到了什麼。
“他應該是,殺了他的妻子……程裴氏!”宋璟一語道破。
魏元忠惶然一驚,旋及醒神,馬上就重重的歎息了一聲。
三人一同陷入了沉默,怔怔的看着一路狂奔而去的程齊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遠端。
“如果是我,我又會怎麼做呢?”宋璟喃喃的自語。
魏元忠歎息了一聲,低聲道:“裴炎的好幾個同族兄弟,從來沒有得過裴炎半點的恩惠,這次也受到了誅連被貶官流放。程齊之是裴炎的女婿,這一層姻親關系足以緻命,甚至禍及程家滿門上下……換作是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驸馬,你呢?”宋璟哪壺不開提哪壺,愣愣的問道。
魏元忠馬上怒瞪了宋璟一眼,那表情仿佛是在罵傻逼!
薛紹不以為意的微然一笑,說道:“我也不知道我會怎麼做。但我知道,我一定會死在我妻子的前頭!”
宋璟和魏元忠同時一怔,再也不問了。
“走吧,進宮!”
三人走進宣政殿,正好看着一個宦官驚慌慌的捧着一個盒子出來。
薛紹認識那宦官,于是随口問了一句,“拿的什麼?”
“人、人頭!”宦官驚詐詐的低聲道,“程裴氏的,人、人頭!”
薛紹馬上一揮袖,“走吧!”
三人又在這大殿門口怔了半晌,收拾好心情才走進殿中。
武則天正在和李孝逸談事,見到薛紹來,馬上展顔一笑,親昵的道:“薛郎來了快,賜座!”
“臣謝座!”
小宦官拿來了坐蒲,薛紹坐下了。宋璟和魏元忠都是站着的,身份差異一目了然。
李孝逸笑眯眯的向薛紹拱手,“薛驸馬,久時不見,一向安好?”
“托李梁公的福,我很好。”薛紹笑而回禮,說道,“城外兵馬,已經準備就緒。隻待李梁公一聲令下,即可發往洛陽與主力大部彙合。”
武則天呵呵直笑,“薛郎辦事,雷厲風行。故友見面不及寒暄,三言兩語就把正事說清楚了。李梁公,你千裡波奔往來辛苦,大軍何時開拔,由你決定。”
李孝逸馬上站了起來,對武則天拱手道:“賊勢如火,不容耽誤。臣即刻就去往渭水大營,揮師去往洛陽!”
“這麼着急?”武則天笑吟吟的道,“休息一兩日,倒也無妨。”
“國事為重,老臣就不休息了!”李孝逸堅持道,“薛驸馬,還請你派人帶我入營一趟,做個引介。”
薛紹微然一笑,“我親自去。”
“多謝、多謝!”李孝逸連連拱手,作感激涕零之态。
薛紹便也站了起來,“太後,臣現在就帶李梁公去軍營,如何?”
武則天稍稍的頓了一頓,“你讓宋璟和魏元忠帶李梁公先行一步,本宮還有些小事,要與你商議一番。”
“是。”
李孝逸等三人走了。
武則天起了身走到薛紹近前,說道:“方才你們進宮之時,應該遇到程齊之了吧?”
薛紹點頭。
武則天輕歎了一聲,“他這是何苦呢?本宮,根本就無意問罪于程家!”
薛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隻道:“事已至此,歎息也是無用了。”
“嗯。”武則天輕哦了一聲,再道,“程務挺那邊,會不會有什麼動靜?”
薛紹心裡微微一彈,說道:“不會。”
“你能肯定?”武則天的聲音很低沉。
薛紹深吸了一口氣,斬釘截鐵的說了一個字,“能!”
“那就好。”武則天展顔一笑,仿佛是松了一口氣,再道,“程齊之顯然是被吓着了。既然他殺妻以明智,本宮也不能虧待了他。你看,本宮在宗室當中選一個郡主或者縣主給他續弦,如何?”
薛紹心中再度一緊,到你正式改朝換代之時,皇族宗室便成了你革命的對象。那程齊之豈不是又要來一次殺妻以明智?
“以臣愚見,還不如找一個武家的女兒,給程齊之續弦!”薛紹說道。
武則天聽到這話,頓時喜笑顔開,連說了三個字,“好,好,好!”
“那就依你高見,本宮會在武家挑一個品貌雙全的好女子,嫁給程齊之!”
薛紹面帶微笑的拱了拱手,表情平靜心裡卻在一陣澎湃武則天居然會這麼高興、甚至還有一點得意?難道是我的意見讓她覺得,現在武家的女兒已經比李家的女兒更加值錢、更加安全了?
好吧,程家應該算是保住了!……政鬥就像戰争一樣,犧牲總是再所難免。
不管怎麼樣,我總算是為大唐這個國家,留下了程務挺這樣一條堅實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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