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就快要到長安了,打了幾個月仗的薛紹,神經終于慢慢松弛下來。至從率領朔方軍離開洛陽前往夏州,到現在河北大戰,薛紹已經快有一年沒有真正的放松休息過了。現在,他感覺到了難以言喻的疲憊。
當薛紹從河北邊關一路走來,頗有一種漫步在曆史畫卷當中的恍惚錯覺。
邊關戰火紛飛皿火河山,并州一帶劍拔弩張但是有驚無險。再往南到了關内,薛紹看到的百姓路人無不是輕松惬意的安居樂業。再到了毗鄰長安的京畿附近,則是一片欣欣向榮的輕奢華麗。想必那長安城裡的胡姬灑肆,仍是歌舞升平詩歌飛揚。皇宮與仕大夫的酒宴之上,仍是充斥着絕色美姬與佳肴美酒,又怎會有那烽煙味道?
從疆場到京城,由苦寒到繁華,讓薛紹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
到了距離長安不遠的十裡道亭驿,天色已晚。薛紹一行人隻好前往驿站投宿。一來長安城門就快要關閉了,二來薛紹也想好好的休息收拾一番,不希望讓家人看到自己滿身煙塵和疲憊的狼狽之相。
大唐的驿站都是官府公費開辦的,奉公出差的過往官員可憑相關證件免費入住,一切飲食和招待全都免費。地方官都把自己治下的驿站當作是一件重要的政事來辦,不同州縣的驿站所提供的飲食還都頗富地方特色,為的就是讓過往的官員都留下一個好印象,說不定就能結下一兩個善緣,将來多個朋友多條路。
能在長安的十裡道亭驿做驿丞的,都是火眼金睛。薛紹一行人剛剛jinqu滿驿站的人全都動了起來,非常熱情的招待。
驿丞姓劉,有一手家傳的烤雞絕活,但不是大人物來了,他不會輕易顯擺手藝。
薛紹當然是有機會嘗到了,果然是難得的美味,薛紹對其贊不絕口。
王驿丞就說,薛驸馬如果喜歡,在下連夜多烤幾隻,讓薛驸馬帶回家去和家中的寶眷一起享用。
這算不得什麼賄賂,薛紹當然求之不得。
酒足飯飽之後,薛紹在驿站的後花園裡散步賞花,稍事放松。王驿丞又來找薛紹,說有人捎一樣東西給薛驸馬。
薛紹一看,他的手裡拿着一株剛剛折下不久的桃花。
“誰捎來的?”薛紹有點好奇,怎麼會有人送我這麼一樣東西?
“是一名女子。”王驿丞笑眯眯的道,“一位,極其漂亮的女子!”
薛紹頓時心中一動,桃花?秋瑟?……上官婉兒?!
“人在哪裡?”
“就住在驿中。驸馬若想見她,小人可以引路。”
“走!”
薛紹的部曲們也當真是聰明會辦事,眼看薛紹将要去和一名“極其漂亮的女子”幽會了,他們很自覺的就充當起了清場的保安。薛紹跟着王驿丞一路走過去,就沒有一個冒頭出來看熱鬧的。
彼此都是男人,部曲們深深的覺得,這種事情當然不能傳到太平公主的耳朵裡……
到了一間房前,王驿丞拱手拜了一拜,一聲不吭的就悄然退下了。
薛紹眨了眨眼睛,怎麼我看起來很像一個偷腥的賊嗎?
敲了敲門。
沒人應聲,但是門從裡面打開了。
薛紹臉上的笑容,不知不覺的就在他臉上綻放開來,如同他手中所拿的那一株二月桃花一樣。
美人如畫,怎叫人不心花怒放?
上官婉兒微笑嫣然的未作言語,隻朝旁邊讓了一讓,将薛紹迎請了進來。
薛紹走進房内,四下kànkàn好像隻有她一個人。
上官婉兒反身關上了門。
薛紹的心髒突然很沒出息的撲通跳了兩下,咳咳,我好像有段日子沒有親近女人了,上官婉兒,你别誘我犯罪啊!
“薛公子!”上官婉兒喚了一聲便湊了過來,身子挨得極近,讓薛紹的後背幾乎都感覺到了她兇前的柔軟,鼻間也嗅到了她的體香。
薛紹心中還蕩漾了不到兩秒鐘,上官婉兒就用一副相當嚴肅和機警的口吻,低聲急語道:“太後命我在此秘密等候公子,有機密之事相告!”
薛紹的神經頓時一緊,心中剛剛升起的那一點暖眛心思頓時蕩然無存,忙道:“何事?”
“這裡說話安全嗎?”上官婉兒相當的機警,幾乎是緊貼在薛紹的後背、湊在他的耳邊說的悄悄話。
真有彈性……
“絕對安全!”
上官婉兒心中一松,這才查覺到兩人的姿勢似乎太過親密了,于是略略一慌連忙後退了兩步。
“公子請坐。”
上官婉兒表現得很鎮定,但是薛紹看到她的臉上浮現了一朵霞雲,眼神也稍顯一絲慌亂。
薛紹不禁微微一笑,很是淡然的坐了下來,“上官姑娘也請坐。”
兩人對座下來,坐姿都比較的端正,如同是在衙門的官署裡面進行正式的公事會晤。雖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卻沒有了半點風光旖旎的味道。
“上官姑娘如此嚴肅,想必是大事。”薛紹說道,“不着急,慢慢講。
上官婉兒自知剛才有些心慌意亂失了方寸,不由得自嘲一笑,說道:“婉兒慌張,讓公子見笑了。”
薛紹呵呵一笑,“無妨,請講。”
上官婉兒的那一對兒秀眉微微一皺,嘴角兒略略一翹,顯露出一個稍帶俏皮又顯好奇的表情,說道:“多時不見,公子有些變了。”
“有嗎?”薛紹自審了一眼,“行軍艱苦,衣衫狼狽倒是真的。”
“公子zhidào,婉兒說的不是公子的外貌與服飾。”上官婉兒凝神看着薛紹,她很少像這樣認真的打量他,看了好一陣,眼睛一眨不眨。那一對美眸眼清澈如泓,眼神靈動卻又犀利,仿佛是要看進薛紹的心裡。
薛紹被她盯着看,非但沒有半分的拘謹和難為情,反倒是坦然的笑了:“好看麼?”
“不好看。”上官婉兒笑着搖頭,“公子,你該要洗浴收拾一番了。”
“這倒是。”薛紹呵呵的笑,“說吧,究竟是什麼樣的大事,輪得到武太後派她的桃花密使親到長安的十裡道亭驿來,私下對我面授機宜?”
“桃花密使?”上官婉兒微然一笑,然後輕描淡寫的說了兩個石破天驚的字眼——
“廢帝!”
薛紹臉上的表情肌在一瞬間完成了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極其迅速的由微笑變作嚴肅。
“廢帝?”
“沒錯——武太後想要,廢黜皇帝!”
薛紹深吸了一口氣,“為什麼?”
“事情,多少還與公子有關。”上官婉兒的表情也變得非常嚴肅了,低聲說道:“公子馳援河北于朔代二州大捷,回報軍功之時特意給新上任的夏州都督府長史韋玄貞,添加了一筆。是也不是?”
“是。”
“公子一番好意,但沒曾想過問題就出在這裡吧?”上官婉兒說道,“捷報到了長安之後,皇帝bixià大喜。當即就決定,要提拔他的嶽父大人韋玄貞為門下侍中。”
“呃!……”
薛紹狠狠的怔了一下,眼神都有些直了。
難道,這就是天意?!
薛紹仿佛記得,曆史上的李顯也是想要“破格”的提拔他的嶽父韋玄貞為侍中宰相,這激起了武則天與裴炎的強烈不滿。畢竟韋玄貞無德無才更無政績和功勞,皇帝任人唯親的提拔他為宰相,于公于私都是不能接受。李顯卻為此與裴炎吵了一架,聲稱把天下讓給韋玄貞又有何妨?
就因為這一句氣話,曆史上的李顯被廢了!
現在曆史繞了一個彎,難道又走回了他既定的軌迹?
“公子?薛公子?你怎麼了?”上官婉兒見薛紹表情大異,連忙關切的問道,“莫非是因為旅途辛勞?不如公子且先歇息,我們明日再說也可。”
“我沒事。”薛紹深呼吸了兩口平複心情,說道:“bixià想讓韋玄貞做門下侍中,确實有些荒唐。韋玄貞連夏州都督府長史都幹不來,又怎能做得宰相?”
上官婉兒一聽這話,笑了。
薛紹心中略略一動,她的微表情告訴我,她希望聽到我這樣的回答……看來,武則天專程派她前來,就是想讓她在我這裡先探一探口風。雖然我不是當朝宰輔,左右不了朝廷的重大事件。但我好歹也是先帝留給新君的托孤大臣之一,更重要要的是現在我手中握有兵權。在廢黜皇帝這件事情上,武則天确定有必要先問一問我的态度。
宰輔舉重若輕一言九鼎,皇帝都不敢随意與之拍桌子翻臉。邊帥隻管打仗不預朝政,在朝班之列可謂人微言輕。
但如果邊帥真的發了飙,其後果卻比宰輔翻臉嚴重多了!
“拜相之事雖然荒唐,但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薛紹的眉頭皺了起來,“為何這一次,就要廢了皇帝呢?”
上官婉兒臉上的微笑頓時又消失了,嚴肅的低聲說道:“上次皇帝想要拜公子為相,公子拒絕了。此事沒有公開,朝堂之上zhidào的人并不多,因此影響不是特别惡劣。但是這一次,皇帝為了韋玄貞在朝堂之上公然和裴炎争執大吵了起來,還揚言說遲早要斬了裴炎這個欺君逆臣……武太後知悉之後,決意廢帝!”
“咝……”
薛紹猛吸了一口涼氣,心中大罵——李顯,一頭蠢豬!
就算你心裡分分鐘想着要将裴剁成十萬八千塊,那也不能當着滿朝文武罵出來啊!如此輕佻兒戲,看來真是做皇帝做膩了!
“公子,意下如何?”上官婉兒小心翼翼的問道。
薛紹眉頭微皺凝視着上官婉兒,突然感覺,眼前這個讓自己砰然心動的傾城美人兒,不容小視。
至少此刻,上官婉兒已不再是上官婉兒,她隻是武則天的一個身外化身。
眼前這密室一晤,足以改變大唐的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