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今日的朝堂一戰,薛紹已經做了相當充分的準備。←頂點小說,除了将要羅列裴炎一系列的專權誤國、遺害軍隊的罪名,他還準備了很多的證據和證人。為了以防萬一,薛紹還早就暗中聯系好了羽林衛将軍範雲仙,讓他在朝會開始之後率領羽林衛布控整座含元殿。甚至城外的渭水大軍,也做好了随時應急的準備。
可是眼前的局勢,讓薛紹有些哭笑不得。原本好好的一場朝堂政論與正面鬥争,眼看就要演變成相互揭短、彼此出賣的狗咬狗。
眼看王公宰相與尚書大臣們臉紅脖子粗的,把今日這朝堂吵成了一鍋粥,薛紹索性冷眼旁觀不做聲了——狗打架,豬才勸!
就在這時候,朝堂之上的大聲吵罵突然陷入了一個停頓。
原來,又有一個人出來爆猛料了——戶部侍郎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王本立,當衆揭發裴炎曾經妄圖用兵變,來拘禁武太後以迫使她還政于皇帝!
此言一出,整個大唐的朝堂幾乎都要炸開鍋了!
王本立何許人?
曾經,他是先帝高宗皇帝的寵臣,擔任尚書省左司郎中,官不小權力也很大,相當于國|務院辦公廳的高級官員。他仗着高宗的寵幸屢行不法,結果被當時的侍禦史狄仁傑彈劾。高宗顧念私義想要特赦王本立,但是狄仁傑極力主張要“依法治國”不能特赦。最終高宗做出了讓步,把王本立貶出長安了事。
其後的兩三年裡,王本立在邊疆的勝州擔任都督。因為守住了城池沒有被突厥人攻陷算是小有功勞,于是又被武則天召回了朝廷,重新任命為戶部侍郎并将他召入閣部成為了參政議政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也就是僅次于同中書門下三品的副宰相。
王本立被先帝貶斥卻被武太後召回,自然無比感念武太後的恩惠。他歸朝之時正值先帝去世前後,武太後與裴炎的政治聯盟正處于“蜜月期”。于是他竭力效忠武太後的同時,也非常果斷的投靠了裴炎并且取得了他的信任。可以說,王本立就是僅次于劉齊賢的裴炎最為信任的心腹之一。
可就是這位心腹,在裴炎落入不利境地的時候,毫不猶豫的在背後給他來了一刀!
看到王本立的表演,裴炎幾乎已經是當場石化,眼睛直了,臉也白了。他幾乎都要忘記了争辯與唾罵,隻是呆呆的愣在那裡。
滿朝文武也有些呆了,真沒想到,今日的朝會會發生這麼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裴炎想要兵變謀反?!
這着實太驚人了!
“皿口噴人!”裴炎沒有做聲,魏玄同無法再忍,怒聲斥道,“王本立,你有何證據?!”
“我當然有證據!”王本立大聲說道,“就在數日之前,裴閣老曾經在半夜密召本官與右奉宸衛将軍一同去了他的府上,與我等密謀将要趁武太後往返于内廷與太平公主府之時,于半道之上|将她截留扣押,然後逼她退回内廷還政于皇帝!——但當時我二人都力勸裴閣老莫要行此不義之舉,一來武太後的身邊時常有千騎護衛,二來此等陰謀根本就不足以成就大事。在我二人的反複規勸之下,裴閣老才放棄了這個想法!!”
“信口雌黃,口說無憑!”魏玄同激動的怒斥道,“王本立,你這個卑劣的小人!裴閣老不曾虧待于你,你怎能如此忘恩負義?”
“是,裴閣老是待本官不薄!”王本立針鋒相對半點也不肯相讓的大聲道,“但那不過是私情私義。與國家公義相比,本官隻能大義滅親、以國事為重!”
說罷,王本立還對着裴炎拱手一長拜,“對不住了,裴閣老!”
“滾!——”裴炎徹底的暴怒了,幾乎是跳了起來嘶聲怒罵。
滿朝驚詫,人人唏噓!
薛紹也是無語了,隻在心中說道:當君子之争變成無底線無道義的小人之争,那麼所有的遊戲規則都将被打破。陽謀與道義很快将要變得無用,那就是到了見不得光的陰謀上場的時候了。
裴炎是否真的找王本立商量過兵變的事情?
沒有旁證,裴炎百口莫辯。
就連右奉宸衛将軍現在都“因公外出”了,死活沒有一個對證,現在隻能是任由王本立在朝堂之上一頓胡說。
“我還是太年輕了!”薛紹隻能如此在内心苦笑,“政治,怎會像我想像的那樣清澈和單純呢?……當平日裡這些道貌岸然的高官大儒們撕去了君子的面具之時,他們醜惡與卑劣的一面會毫無保留的展現出來。平常他們有多麼的高風亮節,現在他們的面目就有多麼的卑劣和可憎!”
就在薛紹尋思這些的時候,又有人站了出來,大聲道——
“臣,要彈劾中書令裴炎!”
監察禦史,崔察。
衆臣不由得同時心中暗說了一句:又出來一個落井下石的!
崔察走到朝堂中央,說道:“據我所知,禦史台官員、與本官同為監察禦史的同僚薛仲璋,在揚州叛亂之前曾經向上官請命,去往揚州巡視地方。他去了揚州沒有多久,就夥同李敬業一同殺害了揚州長史并占據了大都督府。衆所周知,薛仲璋是裴炎的親外甥,他去揚州你是知道的。揚州叛亂數日之内,裴炎托病不出全無作為,直到李敬業叛軍攻占了潤州并将檄文傳到京城之後,他才來上朝。并以檄文為說辭逼宮武太後還政。李敬業起兵在外,裴炎逼宮于内,連時間和契機都是那麼的吻合!凡此種種已經足以證明,裴炎心存反意妄圖竊取大唐的權柄,或他早與李敬業有所勾結妄圖徹底的巅覆大唐,自己取而代之!——臣因此,公然提出彈劾裴炎!他必須馬上離開朝堂接受禦史台的嚴格審問,不能再居于朝堂之上占據中樞之位,更不能讓他妄議軍事、禍亂朝政!”
“噗……”
裴炎猛吐一口鮮皿,渾身發抖的指着崔察,但已經罵不出來了。
魏玄同連忙扶住他,但是沒用。裴炎一口氣沒接上,暈厥了過去。
大唐的朝堂,頓時變得靜悄悄的。
武則天環視了整個朝堂一眼,悠然的朗聲道:“來人,将裴炎拿下,投入禦史台監獄,以備後審!”
“太後,不可!”魏玄同連忙說道:“裴閣老清廉為官一心奉公侍奉大唐數十年。期間他或許犯了小錯,但絕不可能謀反!——臣以人頭擔保,裴炎不反!”
這時,劉齊賢和其他幾位裴炎的心腹黨羽也終于站了出來,一同道:“臣亦擔保,裴炎絕對不會參與謀反!”
“裴炎是否謀反,不是我們在此随口一說就能算定的。”武則天平靜的說道,“事實擺在眼前,他的親外甥薛仲璋如今正是李敬業的重要臂膀。國家自有法度,既然裴炎有重大的謀反嫌疑,他就必須接受禦史台的嚴格調查——衆卿,就不必再為裴炎求情了。”
這時魏玄同氣急了大喊了一聲,“裴炎若反,我等皆是反賊!”
滿朝皆驚!
薛紹也不由得怔了一怔,這魏玄同是不是有點仗義過頭了?
“魏尚書不必義氣用事。”武則天非但未怒,反而微笑相待,說道:“本宮深知你為人坦蕩磊落忠心不二。本宮更加知道,裴炎素有反意,而你們絕對沒有!——來人,将裴炎帶下去!”
馬上,十幾名千牛備身和備身左右再度走進了殿來。衆臣一看,這些備身明顯已經全部換了人。領頭的一員将佐身材格外高,他是左奉宸衛中郎将程伯獻!
衆臣不由得心中暗吸了一口涼氣——就在朝堂之上争論不休的時候,殿外的護衛全都來了一個大撤換。說不得,最初進來要捉拿宋璟的那十二名背身,此刻恐怕早已是人頭落地了!
程伯獻帶着人走進了殿内,指揮屬下擡着裴炎就走了。
魏玄同和劉齊賢等人呆若木雞,怔怔的看着裴炎離去的方向,良久沒有回過神來。
薛紹也陷入了沉默,良久無語。他心想,我明明有着充足的證據和理由讓裴炎下台,為何劇本演到最後,卻完全不是我預料中的樣子了呢?
思之再三,薛紹輕歎了一聲,心中暗道:我隻希望搬開裴炎這塊絆腳石,武則天卻希望他死無葬身之地。或許我也可以扳倒裴炎,但是當裴炎主動破壞遊戲規則的時候,武則天也就毫不示弱的果斷的改變了方略,用最為簡單有效的方法将他收拾了!
換句話說,我薛紹隻是武則天的選擇之一,算是光明正大的陽謀。想必為了戰勝裴炎,武則天都不知道做了多少手準備,其中就包括劉袆之的臨陣反水,王本立的背後一刀,還有崔察的落井下石。
除此之外或許還有更多的人準備出手?或許還有暗殺,兵變?
誰知道呢!!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是武則天的一向作風。現在她要的隻是一個結果。
然後,她就拿到這個結果……
“退朝——”武則天的兩個字,把薛紹從沉思中喚醒。
他回神一看,滿朝文武如鳥獸散一般,幾乎都已經走了個遍。隻剩下一個宋璟,還站在薛紹身邊。
“下官記得薛驸馬曾經答應過我,會坐下來和我好好的談一談。”宋璟對薛紹拱手一拜,說道:“不知今日,恰當否?”
薛紹看着眼前這個認死理、傻兮兮的白面書生,不由得一笑,“你能喝酒嗎?”
“……少許。”宋璟讷讷的答道。
薛紹一本正經的道:“一鬥如何?”
“怕會醉死!”宋璟的表情很是駭然
薛紹大笑兩聲,“那就兩鬥!”
宋璟狠狠一咬牙,“下官,舍命陪君子!……隻是不知,薛驸馬這是歡慶勝利,還是借酒澆仇呢?”
“你知道得太多了。”薛紹冷冷的看着宋璟,冷嗖嗖的說道:“但你怎麼就沒想到,我是要殺人滅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