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念走後,裴行儉表情凝重的獨自沉思了良久。薛紹在一旁安靜的站着,沒有打擾。
“承譽。”裴行儉出聲喚道。
“在。”
裴行儉說道:“方才我與伏念說的那些話,你不必當真。”
“是,我知道。”薛紹點點頭,心知裴行儉做為一名軍事統帥,同時也是“民之司命”,大戰役,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真的打起來的。否則,無論勝負自己麾下的衛士将要死傷無數,對大唐的國力也是一個巨大的損耗。
裴行儉不是程務挺那種勇戰派的将領,他是謀戰派的代表。但凡戰争,他向來都是用最小的代價來獲取最大的利益。上兵伐謀,不到萬得不已裴行儉絕對不會用上玉石俱焚的皿戰之法。
裴行儉說道:“伏念的那些話,有些道理。但更多的,是在危言聳聽。老夫絕對不相信,突厥人有他說的那麼團結一心。承譽,你有何見解?”
薛紹心中略微一動,裴公這是在和我讨論大體的戰略、實地傳授兵法了!
“裴公,我以為――”薛紹說道,“自古以來皆是人心思定,老百姓都是不願意打仗的。大唐統治了草原五十年,人民安居樂業,農牧發展教育興盛,中原的文化普及到了草原的各個角落,受益的是突厥草原的人民。但是突厥貴族們的權力與利益卻受到了壓制,他們才要反彈。所以,我的看法與裴公相似,伏念誇大其辭說所有的草原人都逼着他做可汗,帶領他們一同起兵叛唐,那隻是在為自己的謀逆辯污,騙取道義和良心上的安慰。實際上,突厥人的内部一定存在很多不同的看法與聲音,一定有很多的人對于反叛大唐持懷疑、猶豫與恐慌的态度。眼看着大唐王師要來平叛,突厥人還頂風作案的猛攻朔州,就是想要在王師抵達之前攻下城池、打敗聲名遠揚的程務挺,不惜代價的起到一個穩定人心、鼓舞士氣的作用。他們越是表現得這樣激進,就越加證明了突厥叛軍的内部,人心必然不齊!”
“說得好。”裴行儉贊許的點了點頭,微笑道,“所以,我們必須盡早、盡快的撲滅突厥人的這一次叛亂,否則時間一長久,草原人民會在心理上慢慢的适應與接受了那個突厥僞汗國。一但他們的僞政權深入人心,那可就真的不好辦了!”
“裴公仿佛已經有了謀略?”薛紹笑着問道。每逢看到裴行儉笑得像一隻偷到了小母雞的老狐狸,他就知道裴行儉肯定已經是成竹在兇了。
裴行儉笑眯眯的問道:“眼下,換作是你,你打算怎麼做?”
這明顯是一個“考試”,就像是畢業論文一樣。
薛紹笑了一笑,說道:“人心向來如此,在面對共同的威脅的時候,人們會抛棄私人的恩怨團結一緻共禦外敵。但是一但外患稍緩,内部的紛争就容易浮出水面,并且不斷的擴大化。如果是我在統兵設謀,那我會暫緩對突厥人發動正面的軍事猛攻。伏念在手,主動權盡在我手。既然突厥人的内部人心不齊,那我大可以利用手中的伏念,來對突厥人進行分化與離間,讓他們内部的惶恐、不安、猜忌與恐懼不斷的醞釀與加劇。堡壘,最容易從内部攻破!”
“好極了!”裴行儉露出了那種,在逗妖兒玩樂的時候才有的老頑童似的古怪表情,嘿嘿的笑。
薛紹笑道:“裴公問了,我就随口一答,當不得真。”
“當真。你方才所說與我心中所想,不謀而合。”裴行儉半開玩笑半當真的笑道,“這麼說,你也是一隻小狐狸嘛!”
“裴公打算如何做?”薛紹好奇的問道。
裴行儉成竹在兇的撚着胡須微微一笑,“不着急。如你所言,伏念在手,主動權盡在我手。這一次奇襲黑沙,你真是立下了奇功。不光是緩解了朔州兵難之危,更是給整個戰役奪取了重要的主動權――蘇味道!”
“屬下在。”行軍管記蘇味道,出來應諾。
裴行儉說道:“你帶幾個行軍書令史,盡快把薛紹麾下的這一旅人馬的立功詳情考較清楚,然後報來。”
“是。”蘇味道應了諾。
“裴公,這是要論功行賞了嗎?”薛紹笑嘻嘻的道,“多賞點,多賞點!”
蘇味道笑道:“薛公子,你們立下的是‘跳蕩’與‘降功’,裴元帥就是想要少賞一點,那也是難哪!”
“跳蕩?降功?”薛紹嘀咕了一聲,倒是在兵書上讀到過,但是一直不是十分的理解,于是道:“蘇管記何不為我詳解一番,也讓我漲一漲見識?”
“不敢當。公子想知道,那我便說了。”蘇味道謙遜的拱了拱手,說道:“大唐軍功有勳官十二轉,評定的方法非常的明确與詳細。大體說來,在兩軍陣前以少勝多稱為上陣,兵力相當為中陣,以多勝少為下陣。此前裴元帥率三十萬大軍來平叛,為下陣。”
薛紹點點頭,“這是評定戰功的大前提吧?”
“是的。”蘇味道答道:“評定戰功,當然還得根據戰争的結果。如果殺死或者俘虜了敵軍四成以上,稱為上獲。兩成,為中獲;一成,則為下獲。如此說來,軍功的評定一共有九大類,如果是以多勝少、斬獲敵軍四成以上,稱為上陣上獲,這是一次戰役所能獲得的最多的軍功,可授策勳五轉。打個比方,如果獲功者是一個白身,他能被授予五轉勳官‘騎都尉’,視同從五品。如果獲功之人此前就已經有了三轉策勳,那他就将被提為八轉勳官‘上輕車都尉’,視同正四品。”“哦,原來如此,我大緻明白了!”薛紹道,“可是你仍然沒說,何為跳蕩與降功啊?”
蘇味道呵呵的笑了兩聲,說道:“一戰大戰下來,獲功者不少。如上所言,隻是一般的情況。但有一種特殊的軍功,那就是先鋒或者奇兵以極少的人馬殺入敵群讓敵軍大敗,稱為‘跳蕩’;再或者,這一隻先鋒或者奇兵俘虜了敵軍大将,稱為‘降功’。跳蕩與降功在上陣上獲的基礎上,再加二轉策勳。也就是說,薛公子和你麾下的這一旅人馬,此次奇襲黑沙所獲軍功,最低不少少于――策勳七轉!”
裴行儉在一旁呵呵直笑,補充了一句,說道:“你可知,很多人打了一輩子仗也難得獲取一轉策勳?就拿老夫來說,上次北伐我斬獲了敵酋泥熟匍的人頭、全殲敵軍獲得大勝,那也隻是‘下陣上獲’,策勳三轉而已。你們這一夥不怕死的小子,千裡襲敵生擒阿史那伏念、逼得突厥退兵朔州,那是策勳七轉以上!簡直就是一戰揚名,堪比當年我的師祖李衛公,生擒颉利可汗的軍功了!”
薛紹心裡一樂,爽!
“此外,大唐的勳官隻有品級,無有實掌。”蘇味道說道,“勳官想要得授職事官,還得是戰後由軍中的行軍官記加以統計,由主帥首肯之後報予兵部和吏部詳細的審核,針對獲功之人的門第與出身,再酌情安排職事官。最終,還得有皇帝陛下來親自批示――這些步驟與程序,稱為‘考官’。九成以上的勳官,是無法獲得職事官的,因為他們出身寒微沒有良好家世的出身。所以,更多的勳官選擇了留在軍隊裡,在三衛五府繼續從軍,稱為‘軍士戰官’。軍士戰官雖然沒有擔任官職、執掌權力,但是可以享受勳官所在品銜的俸祿與待遇。如果勳官退役回鄉之後,可以由地方官府跟據勳官的品銜,分得更多的田土與房屋。”
薛紹點點頭,此前第三旅的況三刀那些人都是“軍士戰官”,他們當中很多人隻是普通的小卒,但是他們不少人身負六品以上策勳,享受的俸祿待遇不低于一個縣令。
“言歸正傳,跳蕩與降功是最為特殊的一類軍功,除了策勳的轉數極高,另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接受‘考官’。”蘇味道笑眯眯的說道,“也就是說,薛公子手下的這些立功衛士們,能夠在陣前就破格提拔為職事官,授予隊正、旅帥這樣的軍官官職!”
“真的?太爽了!”薛紹大喜!
“具體詳情,還得是下官考證之後,由裴公來定奪。”蘇味道拱手拜道,“恭喜薛公子,你帶出了一支虎狼之師、一群功勳良将!他們以後就将是大唐軍隊的中流砥柱、精英軍官!”
“好,那就有勞蘇管記了!”薛紹心花怒放!
來了大唐這麼久,薛紹還真是沒有這麼高興過。
相比于自己升官發達,手下的這些兄弟們一起獲勳授官,更讓薛紹覺得開心!
裴行儉呵呵的笑,“承譽啊,老夫也就是在事後說一說,你還真是初生牛犢不畏虎。當時如果老夫在場,是不會準你去奇襲黑沙的,這風險也未必太大了一點,萬一你有個什麼閃失,老夫将要如何對太平公主殿下交待?她還不得扒了老夫的皮!”
薛紹哈哈的笑,“這不過去了嘛?我以後一定穩妥行事,不再弄險了!”
“好。”裴行儉微笑的點頭,還是很欣慰的,說道:“你們這一路轉戰兩千餘裡,都辛苦了。老夫準你們五日歇養,都好好的休息,有私事的去辦些私事。五日之後,帶你的人一起到老夫這裡來――授勳領職!”
“是!!”
薛紹欣喜不已!
大風險,意味着大回報!
手下的這些兄弟們,沒的白白的跟着我玩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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