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不論是在閑聊的,還是沉默不語旁觀的,紛紛停下自己的事,向聲音傳來出轉身,隻見一名身穿華服的中年男子正含笑走來,此人正是這批貢士此科的主考官,文潛文大人。
見他走來,衆人紛紛上前問好,文潛也一一回應,畢竟他們這種師生關系是要持續一輩子的,将來是要互為臂膀的,此時親熱些倒也是人之常情。
見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文潛笑道:“各位不必拘束,盡管自便便是。”
他的話雖是這麼說道,但是底下衆人哪裡敢真正喧嘩做出無禮之事,不過附和了兩聲,相熟之人竊竊私語了兩句。見到大家還是有些放不大開,文潛想了想說道:“在座的都是難得的青年才俊,難得今日大家有緣齊聚至此,此時又是春意盎然之時,不如大家便以此為題,各展其才,衆人賞評,倒也是個難得的佳話樂事!”
青年才俊,這話倒是不假,國家承平百年,這每年出産的舉人進士倒也不少,自然不像是在剛立國那會兒,水平差不離便能做官。
現下,大齊朝科舉倒是有個潛規則,那便是舉人但凡過了五十歲的來應考,等閑是不會中試的,畢竟年紀大了,精力不濟不說,做不了幾年官就要告老還鄉,實在浪費國家資源,隻叫他們做個鄉紳野老罷了。因而來能考中進士的多是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也好為國效力。因此,要說是青年才俊倒也勉強夠得上。
隻是在衆人面前作詩,做得好了,自然是出盡風頭,還能在老師面前留下個好印象;可若是出了什麼纰漏或是差錯,那麼就丢臉丢大發了。因而衆人相顧無言,總想着叫别人先上,自己再看看形式。
其實,大家多不是曹植般的人才,能夠七步成詩,那些詩會上面随口成詩的其實多是早有準備的,可是,自己有準備也要看看别人家的水平,不然自己精心炮制的一首詩,結果發現人家的遠遠蓋過你的,那還不如就站在一邊做個點評人呢!
正當衆人面面相觑之時,琢磨着自己該用先前準備的那些詩為妙之時,那先前對賈攸頗有些出言不遜的士子袁仁眼睛一亮,這可是博取主考官青眼的好機會,再說,他前日剛剛惜春有感,詩興大發,倒是做了幾首自以為上乘的詩作,恰恰有一首于今日的詩會極為應景。因而便站了出來,暗自想着:若是得了文大人的贊賞,那自己也就不懼來自榮國府的打壓了。
在加上他對自己極有信心,因此那是毫不猶豫地站了出來,卻全然沒注意打來自旁人的錯愕的眼光了。大概太過迫切的原因,這袁仁卻是忘記了這謝師宴中約定俗成的規矩,若是主考起詩會,一般會有主考官先行抛磚引玉,若是主考官不作,那便該是頭名會元來起個頭。
這袁仁急于表現自己,竟是不管不顧起來了,這在旁人看來,若是往好的方面來看,那叫做自信滿滿、不落于人下,也不是什麼好詞;可若是在有心人往壞的方面來想,這便是咄咄逼人,瞧不起人了。
許多人眼帶戲谑地看着賈攸,等着他的反應,若是賈攸對此無能為力,那可就出了個大笑話了。
一旁,賈攸卻隻是嘴角含笑,默然不語,隻是興趣盎然地看着這袁仁,似乎是在期待他的大作。倒是他的兩位好友倒是有些為他不平,嘴角上嘟囔着:“瞧不起人是吧……”
那文潛倒是一句話不說,隻是饒有興緻地觀望着下方人們的一舉一動,他對賈攸沒什麼惡感,但對袁仁也沒什麼好感,隻是他想觀察下,這賈代善的兒子究竟有何過人之處,竟叫見過他的人都誇贊。
畢竟昨日之會面不過匆匆片刻,隻了解到了這賈攸倒是個心思沉穩的人,旁的什麼倒是沒看出來。正好趁今日他被人挑釁之後的舉動,看看他的應變之道。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尋常像是賈攸這個年紀的少年,是的,十五六歲的少年,若是碰上了這般被人無視的境遇,難免會有些難堪、尴尬甚至憤怒。可是看賈攸的模樣,卻像是絲毫未受到影響,隻是淡定自若。
文潛心中暗自想着:不論待會他怎麼應對,但是這份涵養功夫就足以使人重視了。
那袁仁不知是真沒想到還是故意的,特意走到賈攸面前,道:“會元郎,請指教,‘萬樹江邊杏,新開一夜風。滿園深淺色,照在綠波中’。”
言罷,衆人紛紛點頭,雖然可能是提前準備的,但是這詩的确也還算不錯,尤其是對景色的描寫,确實是應時應景,畢竟這文府中的杏花可是極富盛名的,雖略誇張些,但也不失為一首好詩。思及此處,衆人不免又望了望賈攸處,不知這會元郎會怎樣應對:是避而不戰還是慨然應對。
賈攸倒也不懼衆人的目光,笑道:“既如此,愚弟倒也有一詩請老師和諸位世兄評點。”在座諸人,他的年紀最小,稱衆人為“世兄”也是一種禮敬,也無妨。
賈攸看着衆人,又看了看這院子,思索片刻,有了,吟道:“蘇溪亭上草漫漫,誰倚東風十二闌。燕子不歸春事晚,一汀煙雨杏花寒。”話音剛落,衆人神色一變,雖不算是那種頂頂上乘名流千古的佳作,但也是難得一見的佳品了。尤其是這蘇溪亭,就是文府這花園中的一座亭子,既貼切又自然,于是紛紛誇贊。
一名士子搖頭晃腦地點評道:“一汀煙雨杏花寒,這句倒是将暮春景色濃郁、迷蒙的特點描繪的淋漓盡緻,妙啊妙啊!”
又一人恭維文潛道:“老師家的這亭子怕是要憑着賈少爺的這首蘇溪亭出名喽,到時怕是有不少人要來打聽這亭子的來曆。”
那袁仁聽到衆人不要臉的吹捧,心裡雖極度不悅,但是無話可說。
文潛捋了捋胡子,笑道:“倒也是,真是托了阿攸你的詩,老夫家的這座亭子怕是要出名了。”
賈攸忙謙虛道老師過獎過獎。
一旁的衆人卻是嫉妒地眼睛都紅了,文大人竟對他如此親熱,直呼“阿攸”,這是讓我等羨慕啊!但在座諸人又不傻,自然不會表現出來,隻是對賈攸愈發地恭維起來。
原本因為賈攸小小年紀得了會元,衆人心中還是有些不平的,雖知道在這等關乎國本的大事上不大可能出現問題,但是官二代曆來是個敏感話題,自然有人心中不忿,但是今日見賈攸的這首詩,也不得不承認,這榮國府賈少爺,的确是有幾分真材實料的,叫人不得不佩服。
隻是那袁仁,原先他那首詩也是極好的,隻是可惜有賈攸後來居上,竟是被衆人無視掉了,到這時,他才想到自己剛才的舉動頗有不妥之處,他也不敢多言,隻是灰溜溜地退下了,盼望着大家都能忘了剛剛這事。
随後,又有幾名士子做了幾首詩,不過平平,比不上賈攸的那首,文潛也點評了幾首詩,指點了幾個貢士。
說了片刻,又留衆人用了午膳,方散了。